书城小说手的十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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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秋雨的手稿(2)

米慧,我的心肝,你在哪里?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你难道真的在这个黄昏来临的时候,回到那个生你养你的乡村了吗?不,不可能,即便是你到了颍河镇,可我知道,在黄昏来临的时候,已经不可能有车通往你的米村了,是的,不可能!难道你是骑着车子在黄昏来临的时候往家赶吗?我的米慧,如果那样你的路途将是多么地艰难呀!我真不敢想象,米慧,你不要那样,你的身体太单薄,你不能在夜间在那充满泥泞的土路上行走,不,你不能那样,尽管你离不开那个生你养你的乡村。那个满是泥泞的乡村呀,那个长满了玉米大豆红薯和高粮的乡村,那个长满萝卜白菜和大葱的乡村,你就来自那里!你说你出生在金黄色的麦田里,可你知道吗,我出生在秋季的棉花地里,这是他在手的十种语言里说过的话。这就是我们相同的地方。你知道吗,那正是秋季棉花收获的季节,地里开满了雪白雪白的棉花,母亲虽然怀着我,可是母亲要去争工分,母亲说,成熟的棉花就要摘掉,不然就会被突然来临的雨水打湿,就会烂掉。你说你知道,你说如果棉花烂掉了家里怎样过日子呢?棉花也是你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可你却出生在夏季,出生在金色的麦田里。你说,你知道我出生在1983年那个炎热的麦季,那时候我们米村刚刚实行土地责任制……

我笑了,我说,这还用你给我说,你别忘了我是1958年的人,我整整比你大25岁。25岁?他都可以做她的父亲了!在我考上大学之前,我已经在农村整整干了五年,你说,什么样的农活能难住我呢?

你也笑了,你说,你干的再多能代替我吗?你与我相同吗?你还是听听有关我的故事吧。你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颍河,就那样从容地给我讲述着,你说在那天傍晚的时候你母亲突然感到腰痛,她就在她亲手割下的麦子上躺下来,那个时候瑰丽的霞光正在照耀着她的面孔,你的母亲感到双腿之间有热乎乎的东西在流淌,你就在那霞光里来到了人世上。你说你的母亲在霞光里看着你说,这孩子,你来的太早了。是的,你说,我是个早产的婴儿,我妈生下我的时候我还不足八个月,后来我竟能在世界上生存下来,这真是一个奇迹。你这样说完就呵呵地笑了,你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丽,可是米慧,你的身体太单薄,你独自一人在黄昏来临的时候,不能去走那么长的路。米慧,你在哪,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那个昏昏沉沉的夜晚,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画室里的,我打开门,望着空荡荡的房子,我真的已经没有力量站在那儿,我的心真的要停止跳动。你知道吗?就在这画室里,在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恩恩爱爱的故事,可是,现在这里却没有了一点生机。米慧,现在我真的没有力量再站下去了,我的腿都在颤抖了,没有办法我只有在床上躺下来。我的米慧,这满床都留下过你身子的痕迹,满屋子的空间里都飘荡着你的声音,我明明知道在这个晚上你不会再回来,可我仍旧很固执地躺在床上等你,等你重新来敲响你曾经敲过无数次的房门。米慧,我的命,现在我已是泪流满面了,那个无望的寒冷的黄昏,我躺在那里等待着你的重新归来,我想象着你躺在我身边和我说话的情景,我躺在暗淡的光线里,一只胳膊围在你的黑发上,你知道那一刻你是多么的诱人吗?在那样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一片空白,我痴痴地看着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幸福吗?可是现在你在哪?我的米慧,我们的一切几乎都是从这画室里开始的,我读你的第一封来信是在这里,我给你的第一封书信也是在这里写成的。只是那封迟到的书信使我等的时间太长太长,但我深信总有一天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米慧,当那天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第一声就喊出了你的名字,我告诉你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好久了。米慧,你知道什么叫缘分吗?或许这就是缘分。我们在一块土地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我们一直在毫无目的的等待,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来的多么突然呀,它让我们措手不及。这就是缘分,我的米慧,从此我们就在这画室里,开始了我们那谁也说不清的恩恩爱爱的生活了,就是在这间画室里,我们的话题像海洋一样广阔,像森林一样丰富,世界对于我们来说是那样的狭小,只有我们的话语才如窗外颍河上无限的空间,我们的话语已经渗透了对方的心田,渗透了我们各自的血液。不是吗,米慧?我们然后从这里走出去,去那空荡荡的河岸边散步,去那些大同小异的饭馆里吃饭,我们沿着夜间的街道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你还记得我们所说的那顿最后的晚餐吗?米慧,说实话,我真讨厌那个罗旗,我讨厌他,罗旗?我真讨厌那个罗旗,和米慧有关吗?为了你我喝得酩酊大醉,当那天晚上你生气离开我和罗旗的时候,当你骑着车子在那条大街上突然消失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惊恐,我沿着城市的街道骑车去追你,我一直追到你的工厂门口,工厂门口?米慧不是学生?可是工厂的大门是关着的,我又匆匆地回到原来的地方,那里仍旧没有你,我不能停下来,我还得去找你,我在路上摔了一跤,又摔了一跤,我一次又一次地从车子上摔下来,我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混沌,从路边树丛里射过来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路过的行人没有一个停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真的醉了。我自己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你,假如那天晚上见不到你我真的会不停地寻找下去,一直在这个城市里找下去,找遍我们走过的所有的地方。那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夜晚呀。那个夜晚我久久地守在你的床边,我的米慧,你知道我的心吗?你这会儿在哪里?如果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这个时候你也一定在想我,我知道,只有你心里想着我,你才不会去做傻事。米慧,你知道吗?自从你对我讲述了你那些有关死亡的故事之后,我就被你所讲述的你所经历过的往事震惊了,你说你为了复仇杀过人,为了复仇杀过人?是他刚才说的挖坑埋人吗?那么她是哪儿做的案?她是个在逃犯?即便她和黄秋雨的死没有关系,这次我们也要找到她!是的,你把她杀了,你在你的住室里挖个坑把她埋了,就像我做的那个梦。我真的梦见你把那个你仇恨的人杀死了,你把她埋在了你们寝室的水泥板下面,你把你们寝室里的水泥板打破,挖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坑,然后把她扔了进去。我还梦见你到很远的新疆去流浪,你说你已经很累很累,你说你已经不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你知道吗,当你对我讲完这些之后,我的心就终日跟着你,为你担心。你说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你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不对,米慧,难道你把我忘记了,你忘记了我们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了吗?想起这些,你就要好好地生活,我的米慧!

米慧,你忘记了吗,我们就是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乘2路公交车的,我们一直坐到底。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你还记得吗?我们一同穿过市区,沿着那条孤独的铁路往前走,走向那片绿色的田野,走向那个绿色的池塘。我们先后爬上池塘边的那棵歪柳树,你从树上折下柳枝编一顶帽子把春天戴在你的头上,然后我们沿着那条用土袋堆成的小坝,在那片枯黄的草地上躺下来,米慧,这会你听到青蛙跳进池塘里去的声音了吗?你听到鱼儿跳出水面的声音了吗?你看到那两个偷偷蹲在水塘边钓鱼的男人了吗?你看到我们一块在阳光下,躺在那片粉红色的桃树下的情景了吗,粉红色的桃花如雨一样在我们的四周飘落,我把一朵又一朵黄色的野花从身边的草丛里摘下来插在你的柳帽上,一会儿冬天,一会儿春天,精神错乱?你真的是一个护花的女子吗?是的,你真的是一个护花的女子。随后我们又来到颍河边,那条从这里可以通向我们故乡的颍河,米慧,你知道吗?从这里顺着水路走过五十里就到达我们的家乡了,我们的家就在颍河北岸,我就在那个名叫颍河镇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你曾经在一封信里说过,故乡的一切就是你的血肉之躯,这我和你有着相同的感受。我一看到这条河我就感到亲切,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我们脱鞋赤脚在河边的草地上行走,我们像一对快乐的孩子,使那些前来踏青的人黯然失色。米慧,你还记得我跳进河水里的情景吗?三月的天气里河水还有许多凉意,可我却跳进河水里去了,他冬泳吗?他不会是在冬泳的时候在河水里出的问题吧?你坐在岸上为我击掌鼓劲,我们是多么的快乐呀。然后我们就坐在草地上亲吻,我的天呀,那是何等的情景呀,用你的话说,面对这样纯情的世界,有多少人能不旋晕呢?他们不能不晕,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勇气,这才是真正的爱,这才能叫世间一切俗人看了身不由已地发出赞叹。我的米慧,有这样的爱你还要什么呢?你还要拥有什么呢?我的米慧,我们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到公园里去,到那片开得疯狂的火一样红的石榴树的下面去了,在那铺满了暗红色残花的幽暗的树林里我们坐下来,我们不需要语言,我们用目光来交流情感,哪怕是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我们都能深深地领会对方的意思,米慧,有这样的知已难道还不值得你留恋吗?我们像孩子一样在树丛里捉迷藏,你知道,就是不看我也知道你藏在哪里,因为我能闻到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气息连开得满枝的火红的石榴花的芬芳也压不住,我只要淡淡地看一眼就知道你藏在什么地方,可是我不愿意去发现你,我只是好让你高兴,让你快乐起来。如果你不快乐,你就是把我当马骑我也会乐意的,你知道吗我的宝贝!真是个情种!当你和你的女友在那条小径上不期而遇,然后又相互拥抱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吗?我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你们交谈,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快乐。小燕子,可是这会儿你在哪儿?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我在无望地等待着你的敲门声。在恍惚里我真的记不清我在画室里待了多久,或者一会儿,或者过了漫长的一生,最后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在这画室里待下去了,没有你的时候我真不敢待下去……我精神恍惚地离开了画室……

在大街上,在亮起了灯光的大桥上,我仍旧企图在行人中找到你的身影。每当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性,我都会紧张起来,但是那些被红色的羽绒服所装饰的女人不是你。这两天,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孩子突然多了起来,只要一看见那样的衣服我的心就会提到嗓子眼里,我多么渴望在那红色的衣裙后面看到你的面孔,米慧,我是多么的渴望呀!

在那个寒冷的黄昏里,我神不守体地走在大街上,一切对于我都是那样的黯淡,一切物体都没有光泽,行走的人在我的思想之外行踪匆匆,他们对于我就如同一些毫无意义的在秋天里飘落的黄叶,我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你,我就那样面色灰黄盲目地行走着。米慧,你还记得我带你去看医生的情景吗?你还记得我们在路边的小摊上吃饭的情景吗?你还记得在夜间我们一块儿坐在灯光下唱卡拉ok的情景吗?米慧,你这会儿在哪儿?米——慧——你听到从我的心灵深处发出的巨大的呼唤声了吗?

米慧,现在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知道过去的时光不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可是我却想重新再走一遍,我们曾经一块儿走过的道路和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米慧,当你想到我一个人,去走那些我们曾经一块儿走过的道路的时候,当你想到一个孤独的男人,在路上不停地回忆他和他心爱的人所走过的道路时,你能忍心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在孤独的道路上行走吗?我的米慧,你真的忍心吗?你能忍心离开这个世界吗?你能忍心离开这个世界吗?你真的忍心让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洗刷他的面孔,让泪水像刀一样去割他的心吗?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是我的梦境,我一直在自己的梦里,我怎么才能走出自己的梦境呢?只有你,快来吧,快用你的小手来推我,让我从梦中醒来……

一个失恋的老男人,一个患了头痛病的老男人,在向一个离开他的女孩哭述,而那个女孩却是一个身负命案的逃犯,她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名叫罗旗的人,他是谁?他和米慧是什么关系,他和黄秋雨的死有关系吗?这些文字是什么时候写的呢?我把黄秋雨没头没尾没有日期的手稿放在一边,那米慧把叠写给黄秋雨的书信拿到台灯下面。我期望着能从她的书信里找到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