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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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忧伤月亮(2)

海小安放眼上个世纪的罂粟沟,看见大片美丽的罂粟花,白色的罂粟阴谋如云飘然山间,阴谋有时候看上去很美,闻也馨香。

后来,罂粟沟出煤炭,日本人探明矿藏,开了煤矿,小火车开进了罂粟沟,矿区的历史开始。

上年纪的人的罂粟沟印象:骷髅加白花。

赶尸作为风俗出现,罂粟沟从此与“鬼”字联系在一起。人们心目中的鬼,又有冤鬼屈死鬼,罂粟沟阴魂不散。

“鬼。”海小安自言自语。

“鬼?”李军睁大眼睛,望他的支队长。

海小安说的鬼很宽泛,鬼子,鬼山沟,冤鬼,阴谋者的鬼把戏……罂粟沟隐约杀人者的祟祟鬼影。

“海队,刘升说在河边接的尸体,如果没有说谎,杀人现场应该不会离得太远,加之死者肺里的煤尘,矿工无疑。”

“对。”

“问题是,一个普通的矿工怎么无辜遭杀害?”

“喔,说说你的想法。”

“眼下有些矿主心黑,对农民矿工刻度(薄),说不准得罪他,就陡下黑手……”李军说,“我认为,是矿主作的案,我们上门去询问,能有效果吗?”

“你的意思是?”

“两方面,审刘升,让他供出雇用他赶尸的人;第二方面重金悬赏提供线索人,比我们拉大网劳民伤财强。”

海小安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偌大矿区寻找一个无名无姓还无头的人,漫无边际地找,很难啊!先篦一遍矿区是否有失踪的人很有必要。当然,警方没把找到尸源的全部希望都放在这次梳篦上,但这样做没错,初步都得这么做。

“徒劳。”李军有几分牢骚。

“案情分析会上你怎么不坚持?”

“局长、队长的,哪儿轮到我们初生牛犊哟。”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充满歧视。”李军带着气说。

“俗语这么说的。”

“成语也歧视,生活中许多歧视的东西存在,人们视而不见,譬如广告百分之八十由女性做,就是对男性的歧视。”

“是不是说得远了点啊。”海小安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歧视?”

“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有说成乳犊不怕虎,刚出的正吃奶的牛犊连老虎都不怕,在你们眼里,不怕权威不是勇敢,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李军直言,直言得痛快。

“好,批评得好。”海小安赞赏。

“海队?”李军略微发愣。

“李军我喜欢你的直率,实际工作中我的确有忽略你们年轻的同志,说歧视么,即使有,也是无意的。”海小安鼓励部下,“对案子有什么见解你们大胆地说,哪怕是错的,对启发思路也有益处。”

李军心情舒畅地望着他们的支队长。

“我想让你去审刘升。”

“我?”李军惊异。

“刘升这块硬骨头,非钢牙铁齿不行。”

“我不是纪晓岚。”

“刘升也不是和绅。”

李军谦虚说自己恐怕难胜任,海小安说你行,上去试试。李军说队长你拿不下刘升,我更难拿下刘升。

“我黔驴技穷……”海小安说。

李军就去审刘升。

红煤咖啡厅,海小全和丛众坐在一张桌子前,等海小安到来。

“我哥哥人很好。”海小全说,他力图给女朋友一个好印象。

其实,海小全这样说,是多此一举。不是吗,他不知道丛众早就熟悉警察海小安。用熟悉难以概括他们的友谊,只是海小全还不知道罢了。

“别看他是名警察,人情味很浓的……”他继续介绍道。

丛众抿嘴笑。

“你?”海小全猜不透女朋友的心思,证明什么地说,“真的,很有人情味的。”

丛众又笑,不过这次笑的增添不少内容。

海小全觉察出笑里有内容,却读不出全部的含意。他说:“我哥是名刑警……”

“我知道。”

“知道?”

“我没对你说过呀。”

丛众收敛了笑,说:“我认识他比你早。”

“哦?你说你……”

“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你才几岁呀?”海小全惊异。

“4岁。”

“恁小啊。4岁女孩子。”

“准确说,一个弃婴。”丛众语调沉重,忧伤爬上她的脸庞。

“怎么一回事?”海小全想知道她当时的情况。

丛众的目光向窗户外飘扬,街道上落满秋天的叶子。有人在枯叶上走过,一个季节被抛弃了。

海小安走进咖啡厅。

三个人中,有两个人相见愣怔,另一个人望着他们。

“海叔。”她脱口而出。

“哦……”海小安答应迟疑,或者说根本就没答应。一个延续多年的称呼,因眼前的变故而改变。

站在面前的不是自己一直资助的女孩,是弟弟的女朋友,深入一步说,未来的弟媳妇。

“叔。”丛众叫得有气无力了。

“哥,她是我女朋友。”海小全介绍说。

“丛众,学习累不累?”海小安坐下来,“你脸色不太好,别太累了。”

“哥,咖啡放糖不?”海小全问。

“不放。”海小安老习惯,爱喝苦咖啡。

“你们熟悉,真是太好了。”海小全说。

如果说海小安和丛众想到会有今天这种关系,他们都将做何感想呢?

海小安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在此之前,你叫他笑他都笑不出来,十几年前更笑不出来。

灾难降临丛众身上时,她一点都不知道,那会儿她在宾馆的床上睡觉。4岁的女孩不清楚世界要发生什么,还有贪婪、罪恶存在。

丛众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人贩子的女儿,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海小安没说,永远也不想说,他认为说了,是对她的伤害。善意编造出来的她身世的故事讲下去。

那个春天风特别大,刮得昏天黑地,人们的心情给破坏了。盘山刑警的心给人贩子撕开一道口子,三周内有四个儿童失踪。

当时的公安局长通过媒体向盘山市人民表态,一个月内破案,抓住人贩子,不然,他就引咎辞职。

刑警面临怎样的压力啊!海小安他们吃住在打拐专案组,终于发现了团伙的头目——主要犯罪嫌疑人丛捍东和宋雅杰落脚点,三马旅馆的606房间。

刑警扑进客房,嫌疑人已经逃走。

4岁的女孩子丛众睡在床上,睡得太沉太香,面带微笑,她也许梦见了蝴蝶在花间轻轻飞舞。

开始警方拿她当被拐的儿童解救,接下去丛捍东的被捕,处极刑前,他说出丛众是他们的女儿。

宋雅杰潜逃,至今没落网。那时没找到丛众的任何亲人,她成为孤儿。办此案的海小安照顾丛众一段时间。

海叔从那会儿叫起的,十几年,海小安就是她最亲的叔叔。是上帝的安排吧,她成了弟弟的恋人,他们的关系平添一层亲近。

“丛众,你和小全恋爱,我是你哥哥了。”海小安真挚地说。

丛众有些激动。

是啊,海小安一直无微不至的关怀,父辈那样关怀备至。从小学到中学,多次家长会都是海小安来开的。

“他是谁?”同学问。

“叔,我亲叔。”丛众骄傲地说。

“你叔怎么姓海。”同学疑问。

丛众只笑不答,海小安在她心目中是父亲。

这时,海小全的一个中学同学走进咖啡厅,他起身走过去和她说话。

“小全最近情绪低落,你知道因为什么吗?”海小安问丛众。

“因为我吧。”她说。

“你怎么啦?”

丛众微微低下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丛众……”海小安目光关切地望着她。

海小全重回到座位上,望着丛众。

“叔……”丛众一时还改不了口,她说,“我父母是谁?”

海小安看看丛众,又看看弟弟,思考怎么回答她的问话。

“哥你知道吗?知道就告诉她。”海小全说。

她期冀的眼神望着海小安,她似乎知道他知道,希望他说出来。

丛众身世的故事是善良人虚构的,已经讲了十六年,尽管故事的主人公提出质疑,种种原因故事也不能重讲。

她的父亲拐卖多名妇女儿童走上刑场,母亲宋雅杰潜逃十六年,公安部在网上发布了A级通缉令,盘山警方一直在追捕她,海小安负责追逃。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丛众说得很恳切。

海小安说他的确不清楚,隐瞒下这一节,只能这么说。

“孤儿院的人说是你把我送过来的。”丛众没有说出下半截话,用眼神问。

回忆那时的情景,海小安的记忆里泼满月光,冷冷的月光。那个无助的羸弱女孩,发光的东西在纯洁的眸子里闪烁。一只被抛弃的羊羔,那样孤立无援地在荒原上哭泣。

这就是当时的丛众。

“哥,怎么发现的我?”她问,用了改口后的亲切称呼。

海小安搅动已经凉透的咖啡。

“他们说我只有4岁,是吗?”

“是。”

“假如我被抛弃,应该在火车站的候车室,或僻静的街巷。”丛众往下不是问,而是自己猜测,推测一个凄凉的故事。

海家兄弟成为听众,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听她讲述。

“如果是冬天,大概我包裹在被子里……我哭了吗?”丛众问海小安,没等他回答,自己说下去,“我的哭声一定很响,给环卫工人发现,送到派出所……”故事回到了原来的情节,是海小安讲的故事。

故事背后的故事没有讲,海小安没有结婚,不具备收养条件,不然他要给丛众当爸爸。

离开红煤咖啡厅前,海小安许诺一定帮助丛众弄清身世。

矿区摸查结束,没有收获。

刘升的口供依然没进展,他态度不配合,说:“你们确定我有罪,拉出去一枪毙了我得了。”

尸源没找到,知情人又不肯开口,两条路都堵死了。如何重新寻找破案方向?海小安接受梅国栋的建议,在赶尸事件上再琢磨琢磨。

“赶尸……”海小安把梅国栋讲给他的故事转述给专案组的刑警们。以期过去年代里的故事,对破案有所启发。

罂粟沟赶尸发生了许多故事,梅国栋讲的这个赶尸故事比较经典。

罂粟沟顾名思义,满沟生长着罂粟,当地人俗称大烟。有一首很流行的民谣《鸦片烟》——

鸦片烟,

真可恨。

倒了运,

上了瘾。

家中银钱全花尽,

破席摆过照尸灯,

半截砖头当作枕,

发辫锈成一根棍,

老婆暗与旁人混。

大烟鬼,

心中忿。

要说打他吧,

浑身没有劲;

要说杀他吧,

刀子卷了刃;

再说禀他吧,

官府封了印。

到此时,

常发闷。

只落个,

河中跳,井里奔。

亲戚朋友全不问,

狗腹以内出了殡。

这是描述抽大烟的故事,另一首歌谣更吓人:

鸦片烟,

上了瘾。

头上发,

结成饼;

儿女不愿问,

老婆嫁别人;

家产都荡尽,

死在墙脚根。

大概没人去想想每年罂粟收获季节是怎样的情形,罂粟沟的大烟,日本鬼子强迫农民种植的,做什么不是本部小说描写的,翻过去。香气飘满罂粟沟,绝不是民谣诅咒的鸦片烟可怕景象。

罂粟花,世界上最美的一种花,也是不受蝴蝶和蜜蜂喜欢的花。人们却对它着迷,甚至甘冒生命危险靠近它,攫取它。

罂粟成熟季节,南腔北调各色人等云集盘山,那时盘山还是一个小镇。罂粟给小镇带来名声,带来繁荣。尤其是旅店业、妓馆爆满。

这些面目不清的人里边有商贾、毒枭、土匪、军警宪特……目标一致,全盯着罂粟沟里的日渐成熟的罂粟。

日本鬼子可不轻易丢掉果实,扎口袋嘴似地封住罂粟沟口,设卡对出来的人严加搜查,惟恐带出去大烟。

眼看着灰色的大烟葫芦头(罂粟果),日本鬼子恨不得把罂粟沟卷吧卷吧塞入腋下夹走。

窥视这块肥肉的人,绞尽脑汁带出大烟而不被日本鬼子发觉。于是,数个人被刺刀拦在检查站口。

“脱!”日本鬼子开始用日语命令,命令多了,学会了中国话。

接受检查的人脱个精光,衣服被反复查找,不见大烟的影儿。

嚓!日本鬼子一刺刀戳进中国人的肚子,刀尖在里边搅动一阵,肠子脱落下来,一桶清水泼向肠体,白色胶质包裹的东西显现出来。

“八嘎!”日本鬼子喊叫。

嚓!

嚓!

嚓!

一声嚓豁倒一个中国人。

显然,精心策划的带大烟计划破产,给日本鬼子识破。

为达到目的,总有人铤而走险。

一车原木给日本鬼子扣留,从掏空的树心中找到大烟;土匪来了横的,硬是闯检查站……赶尸就是此背景下兴起的。

起初,日本鬼子并没怀疑有什么鬼在里边。

“谁亵渎自己的亲人呢?”日鬼子这么想。

日本鬼子对这个民间丧葬风俗好奇,竟问赶尸匠:

“死人怎么会走?”

“我吆喝他呀!”赶尸匠说。

日本鬼子更觉神秘。

“你的厉害,能赶走死人。”日本鬼子惊叹之余,用心琢磨死人走路的道理。可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来也怪,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却怕死人,深深地恐惧不是他们杀死的人。因此对赶尸盘查松懈,简单检查一下就放行。

“呃嗬哟!”

“走喽!白老先生回家喽!”

日本鬼子向尸体敬礼。

赶尸匠吆喝着尸体远去,消失在山林间。

“呃嗬哟!”

“走喽!宫老太太回村啦!”

赶尸的流水似地从哨卡经过,差不多一两天就过一伙。

“噢?”日本鬼子疑心起来,“罂粟沟怎么老是有死人?”

日本鬼子毕竟是日本鬼子,他们嗅到了大烟的味道,就在尸体里面。

一天,一伙赶尸的过来。

膏药旗随着刺刀飘过来,拦住:“站住!”

“太君,我送……”赶尸匠赶忙解释。

“检查。”

“死人……死人也检查呀?”赶尸匠装出镇静自若。

日本鬼子的刺刀挑开白布,一具骇人的尸体出现,赶尸的秘密给意外地揭开了,原来尸体绑在另一个活人的身上,是活人拖着死人走,白布掩盖着这一秘密。赶尸匠的吆喝,虚张声势的欺骗。

赶尸匠再也无法从容,惶恐不安。

日本鬼子揭穿的不只是骗术,而是骗局:用赶尸掩人耳目偷运大烟。

过去年代里的故事引发刑警的话题。

“刘升赶尸目的不在运尸回家……”李军说,“当然更不用说运毒品,他向我们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

“让我们集中精力查尸源。”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报案,干吗演出这样一出闹剧?”

“假设尸体牵涉一重大的事件……”

“人命关天还不大?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李军,你也只能是假设。”

李军遭到反驳。

海小安倒倾向李军的观点,用这种方法不但引起警方的特别注意,社会方方面面都聚焦此事上,警方迫于压力,将不惜一切代价去破案。深层次地分析,是不是有人对警方不十分信任啊!

法医再次提供给专案组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发现无头尸是“四环素牙”。海小安去疾病防控中心请教专家。

《辞海》载:氟,化学元素〔周期系第Ⅶ族(类)主族元素〕。浅黄绿色气体。非金属中最活泼的元素。

“动物一次摄入过量可溶性氟化物可中毒,人长期饮用含氟量高的水引起的一种牙齿病变,叫氟斑牙,民间亦称‘四环素牙’。主要症状为:牙齿表面粗糙,无光泽,并有散在的白垩状斑点或斑;严重的有浅黄、棕色……”地方病专家详细地讲解说。

“这种病我们盘山地区有吗?”海小安咨询。

“没有,我们不是氟病区。”

地方病专家列举了自然氟病区,如吉林省西部草原。

“四环素牙”给死者划定了生活范围,长期生活在自然氟病区。在全国这样的地方虽然很多,但还是大大缩小了寻找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