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使的音乐
在天使的音乐中
听见一声轻弱的啸叫
（是一根弦断了？
是一面鼓裂了？
是一颗心碎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
一粒种子
（这艘小小的生命之舟）
被一阵风
吹到了悬崖的石缝中
（啊，让仁慈的天使
轻轻地叹口气）
在生命开始以前的悲剧
不能叫做悲剧
（种子心安理得地发芽了）
与生命同构的勇敢
也就不算勇敢
（好像树苗很习惯凌空）
“啊，多奇妙的景象！”
“啊，多美丽的小树！”
“啊，多难得的位置！”
在所有仰望的眼睛里
这凌绝险崖的树
是一首天使的歌……
1993
2凝神
常常凝神于“窗”
痴望“窗”中的风景
望不透山后之山
迷蒙于水湄之水
浓浓淡淡疏疏稀稀
醉于黄昏
说那只是一幅画
我不信！
不信丹青有灵动的魂
我只是说：“窗”外无风
无风。吹不断
几百年一条幽径
在这个方窗那边
一个古代的朋友
也在望我
他望我于“窗”那面
隔一层薄纸说：
“多好的一幅画
只是多风，风儿
染斑了你的鬓发……”
1994
3音乐的手指
对四十而立的新理解
就是披挂一个硬壳
一副浑然天成的铠甲
包装一个从人生战场上归来
哼着凯旋曲的士兵
——简而言之
一枚会走会说会吃的卵石
只是还有个软弱的踵
不是长在脚后跟
而是在心之一隅
软弱的心踵是一把琴
等待音乐的手指
从唱片和音箱中伸出来
悄悄地一拨！
轰然一响
拨出那些稀疏的往事
那些被风雨掠走的故情
甚至早已淡忘的姓名
甚至久违的诗句
像一尾又一尾的鱼
从心的礁盘游出
心之踵在何处？
心之礁在何处？
我也找不到那个位置
——钥匙挂在
音乐的手指上……
1994
4无鸟的天空
无鸟的天空没有翅膀
只有些白云飘如丧幡
悼念那些过早凋谢的啼鸣
无鸟的天空没有眼睛
只有些飞机穿梭如剪
剪裁这块被人弄脏的餐巾
无鸟的天空没有羽毛
只有些风筝演习自然
线总在不该断的时候被挣断
谢谢！在城市这个“爱鸟周”
我们都低头走路——
顶多会看到几只精巧的鸟笼
1994
5历史博物馆之误
对历史的一种注解——
是一匹纹章华美的绸缎
是包裹生命之蛹的茧
是自然土壤上的桑
用桑换茧用茧抽丝用丝织帛
用帛印成绸缎
用奴隶的血汗
换权贵的包装
然后就是积压和腐烂
那腐蚀后的残片
便是历史！
对历史的一种观察——
是一副漆了九层的棺木
是残春最后死去的花
是鸟儿衔来的种子
因飞翔而萌芽因萌芽而繁茂
因繁茂而砍伐因砍伐而肢解
然后拼装华贵
然后油漆声望
然后回到大地让春天哭泣
那朽木中的白骨
也是历史！
对历史的一种考证——
欲望之火熔冰冷的矿石
在血中淬出权威之泽
割断的最后一根喉管
是握剑者自己的！
然后剑在离人泪中生锈
腥黄之锈如这片黄土
泥土中又萌出青青春草
错误的荒草茂盛了春
一只母羊放肆啃食的草滩
就是历史！
1994
6不得安宁
将这无形之物
放逐于水
却抽刀难断
反而添了早潮晚汐
添了没有汛期的泛滥
将这无形之物
折叠如伞
却迎风怒放
如漫天逍遥的蒲公英
悬着一颗自己的心
将这无形之物
碾轧为粉
却入泥为春
茵茵碧透自己的视野
望不尽自己的心事
这无形的情感啊
夹进发黄的书页
纵然夹上千年万载
猛一掀开，从枯瘦的字里
也会跳出个绿太阳！
1994
7好亮的阳光
信手拾得又随手抛掉
一个美得耀眼的诗意
——从电影情节走出
在厚厚的门帘外面
好亮好亮的阳光！
让眼睛眯缝着
筛取光明中过剩的色彩
现实超越所有的编剧
让人豁然开朗的时分
乃一生难得的心境
是这好好的亮一回！
从墙缝挤出来
从坑道里爬上来
从长夜油灯熬过来
从历史的漩流浮起来
来来来！来迎我们的
一定是那阳光
好亮好亮的
——让我们红透熟透
装扮成一枝出墙的红杏
伸向未来！
1994
8试着说再见
我们说得太多的是再见
如一阵雨对云说
如一朵云对风说
如一股风对烛说
如一支烛对窗说
再见时忘了说过再见的话
永别了也不遗憾再也不见
真想再见面忘说再见
手举起来忘了放下
然后无声无息转身
把一个影子藏在心里
把另一个影子却留在地上
爱是个奇怪的东西
爱可以让影子离开它的主人
1994
9听见麦秸轻声呻吟
歌唱是另外一种事情
听见的是麦秸轻声呻吟
在田塍上
阳光之芒挑破我的睡意
而麦芒上颤抖的
是成熟的欣喜
生命已从茎管中消失
那些透明的躯壳
却向着死亡直立
像无数支长笛
奏出泼满大地的金黄
死亡并非
一定归于黑暗
歌唱是另外一种事情
听见的是麦秸轻声呻吟
麦芒低垂如阳光
阳光照射我的灵魂
生命变为沉甸甸的麦粒
麦粒沉甸甸地沉默
只有麦秸的呻吟显得温存
我不知道
麦粒与我
在暖烘烘的土地上互相注视
谁更理解
自己的母亲……
1994
10缺席的狼
羊群一天天壮大了
小羊们的教科书上有一章
——关于狼
世界上已很久没有见到狼了
羊与狼的一章是在
古代史第三千零一页
没有教授怎么开课？
羊的老师的老师的老师
一辈子才听过一句：狼来了……
只好去请狼的远亲，狗
狗已经在都市狭小的空间变成巴儿
小巴儿们害怕羊头上的那些犄角
去请狼的朋友狐狸
狐狸没请到只找到一只猫
猫正忙着请律师告老鼠偷了他的早点
于是只好排队买票上动物园
动物园里的狼，只吃过鸡
没见过羊，警惕地把鸡藏在尾巴下
回家的路上有个孩子喊了声：狼来了
疲惫的羊们立即精神抖擞
好像准备迎接高贵的客人……
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