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黑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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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理论和创作之间——序朱向前《黑与白》(1)

陈骏涛

进入新时期,文学批评(评论)曾有过它的辉煌。先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面对着拨乱反正的历史使命,文学批评曾以“前锋”和“战士”的姿态在文坛上披荆斩棘,鼓吹呼号,确实赢得过一片喝彩。借用后来有的批评家的话说,这时期的文学批评实际上是承载着非文学的任务,而被推到了历史的前列。继之是在84、85年之后的几年问,随着文学批评方法论的倡导,“方法热”逞一时之盛,超之者甚多。对这场“方法热”,后来论者微词甚多,但公正地说,它为杜评界洞开了那么多前所未见的窗口,从而促进了文学批评思维空间的拓展,却是功不可没的。“方法热”过后,引起了文坛有识之士的度思:在目的和方法之间何者为重呢?显然是前者而不是后者。因此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样的方法都是可以使用的。方法无优劣,关键是能不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它,以达到目的。而且一味地鼓吹呼号,终非长久之策,重要的是要做扎实的工作。于是,“方法热”过后,文学批评就进入了一个良性的建设阶段。文学批评摆脱了对于政治和政策的依附,而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格局。但不久,商品大潮的冲击,社会向两极分化,分配不公,脑体倒挂,知识分子待遇菲薄,心灵失衡,批评阵地锐减,批评书籍出版难……凡此种种,都使文学批评工作者感到前路茫茫,锐气大减,文学批评也就一下予变成了“灰姑娘”。倘说在高潮中整个文学跌低谷未必确当的话,那么说文学批评跌入低谷却是再恰当不过了。文学批评的辉煌已经不复存在了!

面对文学批评的低谷,我常常向自己发问:这难道仅仅是时势使然,而没有文学批评工作者自身的问题吗?譬如批评者使命惑、目标感的失落,心态的浮躁,以及日薄西山的世纪末情绪,在我们身上不是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吗?我还向自己反问:也许昔日文学批评的那种辉煌不过是非常态,而如今的这种疏落这种寂寞才是正常态?也许中国从事文学批评的人确实是太多了,那狭窄的批评小道怎么能挤下这么多芸芸众生,非得要淘汰掉一批沙子,批评才会有再度辉煌的一天?……诸如此类。我没有答案,也不恕去寻求答案。

然而,如今仍有一批孜孜矻矻、扎扎实实、认认真真地从事这一工作的人。倘说他们完全不受商潮的影响却也未必,但他们能够理智地调整自己的心态,以较为平静的心情沉浸于文学批评的创造之中。他们虽然没有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能量,但却在做着脚踏实地、一木一石的努力;他们的工作尽管不再能获得轰动效应,但也不时能获得一些读者和朋友的青睐;他们还不是批评界的“大腕”或者还没有成为“大腕”,但他们却具备了成为“大腕”的条件和实力;不管人们对他们的工作给予什么样的评价;他们的杰作是于整个文学的发展有益的!

在我看来,军旅文学批评家(评论家)朱向前就属于这其中的一员,而且是其中的一名姣姣者,在文学批评跌入低谷、人心动盈的这两年,他却能连续出书两本:一本是《灰与绿》(1992、7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另一本就是即将由八出版社出版的这本《黑与白》。两本书主要收录了他自八十年代束期以来的批评成果,共得近40万字,其成绩是相当可观的了。据说由王蒙、徐怀中等任主编、华艺出版社不久将推出的《中国当代著名军中作家精品大系》首批的12住家,朱向前将作为唯一的军中批评家荣列其中。从上述两本书中可以看出,束向前有一种不为时尚所惑,不为潮流所动,坚定沉着,坚守阵地的学人品格,他在执着地傲着沟通理论与创作、文学与读者的有益的工作!

我与朱向前相识于八十年代中期。其时,他在文学创作上初露锋芒,被吸收为解放军艺术学院第一届文学系学员。一个偶然的机会显露了他的理论思维能力,于是,一篇《小说“写意”初探》,就作为他的第一篇论文发表在《文学评论》上。王行之兄在推荐此文时,不能掩藏他发现了一个人才的得意,而我也就从此对军艺文学系的学员刮日相看了。其时我与系主任徐怀中同志交往较多,于开会、于讲课、于约稿之际不时能见到军艺的学员,与朱向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他给我的印象是,沉稳,不苟言笑,似乎总在思索着什么,不进能冒出一两篇颇有新意的文章。在《文学评论》上发文最多的军内评论家,一个是周政保,一个就是朱向前了,而且朱向前有后来居上的势头。朱向前也就从创作而转向批评了。1988年我在评介朱向前的一篇短文中就大胆地断言;朱向前的批评已经超越了他的创作,我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有人为朱向前的转向而婉惜,我倒是觉得军内少了一个不怎么出色的创作人才,而多了一个懂得创作的批评人才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尽管批评家在任何时候都不如作家(哪怕是很平庸的作家)来得吃香。向前的优势也就在于:他既懂理论,又懂创作,因此他的批评文章就不是那种空有一副理论架势而与创作相距甚远的“高头讲章”式的东西,而是切近作家本体、创作本体,也切近阅读和欣赏实际的实实在在的东西。用向前自己的话说也就是:要在理论和创作之间戳一个大窟窿!这是作为“两栖类”的朱向前文学批评的主要特色所在。

1988年金秋时节,我与束向前在太湖鼋头渚有一个关于“三种理论批评型态的交叉和互补”的对谈(如今以《太湖夜话录》为题收入了本书),对谈中我把当时的青年理论批评家分为三类:一类是偏重于研究性和学术性的,基本上进入了学科形态的学科型批评;第二类是偏重于感悟性和鉴赏式的,基本上属于感觉印象鉴赏审美的批评;第三类是偏重于“形而上”的理论思维的,姑称之为理论型批评。当时我把朱向前划入了第二类,他并未表示异议。感觉印象鉴赏审美的批评不能说没有研究性和学术性,但没有较严整的学科形态却是无疑的。高下是艰难区分的,只能说是各有优劣和短长。对于文学批评来说,这二者均不可或缺。

时过五年,我觉得上述的划分大体上还可以成立。其实,岂止青年理论批评家,整个的理论批评队伍都可以做上述的划分。这五年来,向前的理论思维能力强化了,宏观综论式的文章写得越来越有高屋建瓴的气势和不同凡俗的见解,而作家作品的具体评论也显得越来越有深思熟虑的内容和斐然的文采,但他对问题的切入,观察问题的角度,依然是直观式、感悟式、体验式、鉴赏式的。

我在去年脱稿、今年发表的一篇题为《文学批评职能三面观》的论文中首指出,建设科学的文学批评固然是十分必要和重要的,但它毕竟不是唯一的。除了科学的文学批评,还有一种侧重于鉴赏和审美的批评,它可能也具有某种科学性,但却未必有严整的学科形态,然而它在批评活动中所占据的地位是十分显要的,它甚至比科学的文学批评有更大的影响力,能获得更强烈的社会效应。它把批评主要当作一种鉴赏和审美的过程,比较注重批评者的主观感受和艺术直觉,一般都投注了批评者的主观感情色彩,甚至批评者自身的人生体验。这种批评固然可能固于批评者的主观感受和审美趣味的局限,而不能对审美对象作出全面科学的评价,但它切近创作奉体和艺术本体,实际、鲜活、灵动,有助于沟通创作者和阅读者之间的联系,有助于提高读者的艺术趣味和阅读欣赏水平。因此,它是文学批评中一个不可缺少的门类,它将承担科学的文学批评所难以承担的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