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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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男人的跪(外)(2)

有位我以前就熟识的天津人,在美国虽然获得了“绿卡”,但生活得并不得意,跟我打听了许多天津的情况,想在国内国外地来回跑,寻找发财机会。我回国没有多久他果然也回来了,到家里来看我,跟在美国见到他的样子大不一样,手机、机等全部行头装备齐全。我感到奇怪,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入乡随俗,我如果连手机都没有,大陆人还会瞧得起我吗?还会跟我做生意吗?

看看,不管别人是怎么统计、怎么讲的,我绝对认为中国才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头号手机大国。没有手机的正在千方百计地想拥有,已经有了手机的想不停地更新换代。因为中国人有一种儿童般的模仿心理,学别人,一窝蜂。这是有传统的“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红海洋,绿军装,鸡血疗法,喇叭筒裤……直至今天女孩子们脚下尽着骆驼底子鞋。

我在《美国文摘》上看到一篇资料,在瑞士和法国的一些高级餐馆及火车车厢里,已经开始禁止吸烟和使用手机。世界性的手机狂热肯定在降温,手机已不再是显示身份的东西,真正有身份的人反而羞于在公共场所使用手机。美国交通安全研究人员还发表公报:“驾车时使用大哥大可使交通事故提高34%。”此外据英国《交通杂志》调查,“在十字路口闯红灯及撞车事件中,有13%的司机正在使用大哥大”。

呜呼,时髦的手机!

路和楼

1998年秋末从美国归来,有做编辑工作的朋友约我写些随感之类的稿子。但我很快就恢复了因赴美中断的小说创作,却迟迟不想写访美的文章。朋友感到奇怪,1982年我第一次去美国,回来后写了一本十几万字的小册子《过海日记》。这次为什么写不出东西来?是旧地重游对美国没有新鲜感了?还是厌烦了炮制出国游记之类的文字?

我说都不是,美国不是我的“旧地”,这次重游比第一次感受更深,感到美国更陌生,更不可理解,一时难以整理出自己的感想。记得当年跟我一同赴美的冯牧读完《过海日记》后对我说了四个字:“真能写呀!”这即使不是贬,也算不得是恭维,只是感叹在美国区区只呆了一个半月,怎么就能写出这么多!现在琢磨这四个字,当时的“能写”其实是“敢写”,有一种乍开洋荤的新奇,还有一股可以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劲。尽管当时我也到了不惑之年。主观性比较强,多是以中国为镜子照美国。这次已经没有那么强的主观性,猎奇心也淡了,不自觉地以美国为镜照中国,忽然发现镜子里的东西变形了,不知是被照的东西有问题,还是镜子原本就是哈哈镜……美国变得看不懂了。朋友仍是一再怂恿,他说写看不懂的美国也许比写那些猎奇的或自以为对美国已经了解透彻的文字更有意思。

有个房地产开发商将要兴建一个新的住宅小区,在报纸上做整版的广告,冠名为“美国小镇风情”——中间有六幢高层大楼,四周拥挤着一片高六层或八层、每幢有四个或六个门洞的长方形住宅楼。开发商在画图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忘记在楼群中间恰到好处地点缀一些绿色。真不知美国哪个小镇具有这样的“风情”?在我的印象里,不要说美国小镇,就是一般的美国小城市里都没有这么多密集的高大住宅楼,那些长匣子式的住宅楼,似乎只有在美国大城市的贫民区和黑人住宅区里才见得到。为了验证这种印象,我把那张报纸带到了美国,空闲的时候拿出来请美国人辨认他们的小镇。从东部到西部,看到那份广告的美国朋友一眼就指出,这是经过美化的中国城市的一角,或者说是中国人心目中的美国小镇。一个星期天,有位朋友拉着我在新英格兰地区看了几个美国小镇,从远处几乎看不到建筑物,只有一片片树林,镇里根本就没有高大成片的住宅区,多是一些式样各异的平房和二三层小楼,掩映在树木之中,松散而幽静。

还有的开发商更敢说话:“我们要把XX区建成曼哈顿,超过曼哈顿!”这麻烦就来了,甚至不仅仅是麻烦,还要遗患无穷。谁有钱,或谁有关系弄到一块地方,就随心所欲地盖自己想盖的高楼。搞得城市里东一座摩天楼,西一座楼摩天,稀稀落落,不讲布局,没有章法,更无远见。再加上有些高楼由于设计品位低下,或者急于想出风头仓促上马,或者因资金不足,凑凑合合,只高而不美,甚至丑陋不堪。有的建筑质量低劣,刚盖成没有几年就变成爆皮儿开花的老玉米……实在是有碍观瞻,影响市容,破坏了城市的整体风格,污染了城市空间。更坏的是浪费能源、水源,造成诸多不便——零零散散的东一个高褛西一个高楼,不管他把髙楼盖在哪儿,你都得给他换大管道送气送水送电,你说费不费?烦不烦?

难怪我们的城市里天天挖马路,一年四季尘土飞扬。我每天早晨都要经过的平山道,在1998这一年当中就挖开了三次,一会儿换小管儿,一会儿换大管儿,春天把北边刨开,到夏天刚把北边填上紧接着又将南边挖开了,到冬天几乎在接近中部的位置又下刀了……湿泥块洒落在路面上,结成硬疙瘩,把柏油路变成土坷垃地。我们辛辛苦苦地建设了半个世纪啦,老也不消停,老也不见干净。每当我骑着自行车在平山道上东躲西闪,磕磕绊绊,弄得灰头土脸的时候,就咒骂美国人,他们太坏了,给全世界带了个坏头儿!

建摩天大楼就是美国人兴起来的。但他们的高楼往往都集中建在一个区,以中国人喜欢效仿的“国际大都市”纽约为例,摩天大楼都集中在曼哈顿,组成最奇妙的都市景观,尤其是到夜晚,纽约被公认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夜景。而且由于高楼集中,能源供应省事而节省。即使是在寸土寸金、高楼如林的曼哈顿,也还保留了一个阔大的中央公园,而建筑史家又都承认中央公园的规划布局显然是借鉴了中国的园林艺术。

美国的许多大城市都是如此,西部的洛杉矶,城市规模铺陈得最厉害,城市显得极其松散和庞大,但多是二三层小楼,只有市中心矗立着几十座摩天大楼。美国人在几十年前建成了世界上最高的大楼——芝加哥的希尔斯大廈,似乎对高楼就不再感兴趣了。欧洲似乎从来就对高层建筑兴趣不大,有许多中等城市几乎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传统风貌,比如那不勒斯,城里是清一色的中世纪建筑,道路也不宽阔,有些还铺着石子或花砖。前几年有人在市外盖了一幢高楼,市民哗然,很是声讨了一阵子。一向时髦的欧洲人,为什么在城市建设上不追求时髦的摩天大楼呢?

给我的感觉,西方尤其是美国的发达和先进,体现在越来越乡村化、树林化,而不是城市化、大楼化。他们有些非常著名的大公司,却只有一个很小的门脸儿,比如老牌的IBM公司总部,不过是一栋两层小楼。世界著名的NBC广告公司,是一所很不起眼的一层平顶小白房子,坐落在好莱坞日落大道的边上。

美国的高速公路网更是个奇迹,就傳人身上的血管一样,没有一个部位是不通的。而且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又是怎样维护的?我跑了那么多地方,从城市到乡村——实事求是地讲不大容易分得出城市和乡村,都是干干净净,就没有见到一处开膛破肚,灰沙满天的。在高速公路两旁是原始林带,橡树排空,枫树火红,那不是人工雕琢、绿化出来的小绿、嫩绿,而是自然和谐的大绿、粗绿。不是零零散散作为居民地点缀的小景点,而是让人工建筑物成为点缀的整体的绿。偶尔会看见在这为主的绿色树林中掩映着一座平房或小楼,那就是住宅,也许还是年产值几亿甚至几十亿美元的公司。我不能不感叹,越现代越原始,惟现代才能原始。这种原始,才是更高品位的现代。

但是,美国人种下的高搂情结,却仍在世界蔓延。似乎越是不够发达的国家,越要追求最高、最大。几年前马来西亚就建造了超过芝加哥希尔斯大厦的摩天大楼——佩特罗纳斯大厦,高452米。我在吉隆坡还见到了世界最高的旗杆、世界最大的花盆——几年前,曹州有位农民企业家,开印刷厂起家,当时的资产不过百万元左右,却想要建一座中国最高的大楼。我向其大泼冷水,问他造这样一栋大楼干什么用?别说是他,就是再把曹州的银行卖了,也盖不起这样一栋大楼,即便盖成了也养不起。后来深圳建成了地王大厦,高380多米,是中国之最。到1998年,上海乂建造了高420米的金茂大厦,成为新的中国第一高楼。不知是不是有人正在准备超过上海。

中国许多城市都喊过这样的口号:“我们的城市长高了!”当做一种成就来夸耀,充满自豪。城市长高了就好吗?惟独不担心城市在下陷。中国人口那么多,又那么穷,地也那么少,别墅化是行不通的,楼不盖高盖大就住不下。有些城市确实在长高,可这个城市里的市民们却不愿意买高层住宅楼上的房子。我就是从高层住宅楼里逃出来的,建筑质量糊弄人,卫生间的顶子常年渗水,垃圾筒变成臭气筒,一天24小时向楼里散发臭酸气,墙壁和屋顶不隔音,高楼变成立体大杂院,管理随意而霸道,电梯随心所欲地停用,再加上信件丢失……一言以蔽之:“高处不胜烦。”

高楼是人类虚荣心的象征,禁绝高楼是不可能的,却也不可滥盖。高楼并不简单的就是指把楼盖髙了,高楼所代表的是文化、科技、经济、人和社会素质综合的“高”。即使如此,高也不一定就好,经过长时间广泛评议选出的世界十大最佳建筑中,没有一栋是因其高而上榜的摩天楼。

可是,仍然有许多人认为美国就是高楼,发达和现代化的标志就是高楼。高楼梦,梦高楼,什么时候能醒呢?

有位朋友受“买房热”的感染,想倾其大半生的积蓄,再从银行贷一部分款子,给自己买一套到冬天无须再点煤球炉子的房子。他跑了几个地方,最后相中了一处住宅小区的房型,为慎重起见请我去帮着“参谋参谋”。

我看了房子,也觉得地点不错,房子不错,四楼一套建筑面积为105平方米的房子,售价竟高达38万元,价格也不错!话说回来,既然想买房就要买个满意,这是关乎下半生养老的大事,价钱贵一点也只好认了。

我这位朋友是一家杂志社的社长,他倾其所有大概只有20万元左右,咬了半天牙,还是狠心决定买下。就在要准备交订金的时候,我多了一句嘴,问那售房的负责人:“没有二三楼的吗?”那人摇摇头:“都叫计委买走了。”“计委也在这儿买房了?”——朋友掏钱的手停住了。

“好的楼层,三室一厅和三室两厅的大房型,都叫报社和民舫局给买走了。这一套实际是给别人留的……”

“谢谢……那就还是给别人留着吧。”朋友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售房部。我问他:“怎么又不买了?”他说:“心里不舒服。”

我表示理解: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心里不可能舒服。说官话,大家都是“公务员”。说牢骚话,我的那位朋友论资历、论贡献说不定比那些白拿房的人还要更大些,却要自己掏钱借贷,买那些人挑剩下的房。那些人不仅自己一分钱不掏,分到一套大房子就等于从公家的口袋里一次性地白拿走三五十万元!凭什么?就凭单位不同?

如果是企业,没有人会生气,你也生不着气。人家的效益好,钱是人家自己挣的,想买什么你都管不着。可眼下企业突击买房的倒真不是很多,他们的钱来之不易,必须留足发展生产的资金,只有花不心疼钱的国家机关,才会这么大方地买干部们的好。

中央早就放出风来,从1998年7月1日起,废除福利分房制度。有些单位像疯了一样。只要弄到钱就买房给大家分下去,这个“大家”里当然也包括自己。买不到房子就买图纸给大家分,分到图纸也就等于分到了房子。总之是先把钱花出去,把房子占住,赶上最后一班便宜车。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啦!

谁都知道,分房子就等于分钱!这种“七一”之前大分房的举动,也是十足的中国特色。

中国人早就习惯了不跟外国人比,不跟私营老板们比,不跟外企里的白领们比,不跟单位效益好的人比……总之,生活在这样一个贫富不均的商业社会,最好不跟任何人比。你自己不行,就自认倒霉。世界上原本就有得意人生和失意人生。你最好选择随意人生,随心随意,随遇而安。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那倒真有可能,因为幸运只是一种自己的感觉。但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无论你多么地不幸,总会还有比你更不幸的人!

就像我那位社长朋友——跟别人比不了,躲开你们总是可以吧。倘若住在一个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看见那些人就如同看见了不公正,岂不是给自己找病吗?

——中国人能修炼到这种地步,也是真不容易。因为我们的平均主义传统是根深蒂固的。从“不怕穷,就怕不均”,到“均田地”,到“大锅饭”。如今满眼都是“不均”,人们仍然能够把自己的呼吸调均匀,至少说明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增强了。

破除平均主义实在是社会的进步。但嫉妒毕竟是人类一种绝对的情感,过多的不公平会造成新的不平等,而过度的不平等则会积蓄成恶的根源。不然,马克思主义的先驱者们,就不会把追求“无产阶级平等”作为无产阶级的奋斗目标。而马克思主义认为,“平等的内容是消灭阶级和一切阶级差别。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平等要求,都必然要流于荒谬。”

过年的忌讳

中国人过年是有许多规矩的。比如:只能说吉利的话,不可说晦气的话。也就是说只能“拜年”,不能“骂年”。因为春节这个年是“百节之首”,按习俗这个年是神、鬼、人同过的,人说什么话都可能会应验,祈福来福,招祸引灾。过年务必管好自己的嘴,所以要用无数的好东西塞住嘴,如果还留下一点缝隙就说些拜年的好话。

过去在农村过年,凡是会说话的孩子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接受过年的教育。这个教育就是反复地年复一年地听老人讲同一个故事,直到孩子们长大,把这个故事背得滚瓜烂熟,并真正理解了它的意思,再讲给自己的孩子听。这个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大年三十晚上,新过门不久的儿媳妇去煮饺子,煮着煮着,手里的笊篱变轻,发现满锅的饺子都不见了,只有一锅清水在滚沸。她吓得张口大叫:“妈呀,一锅饺子都没……”她婆婆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接过她的话茬喊:“你说一锅饺子还没熟,是吧?”婆婆盖上锅盖大声对儿媳妇喊:“今天的饺子怎这么多啊,锅里快盛不下了,你快去多拿几个大碗大碟子来!”儿媳妇不解,瞪着眼睛望着婆婆,望望铁锅,只见锅盖真的被慢慢顶起来了,婆婆掀开锅盖——满锅的糨饺子,比刚才下到锅里的时候还要多出好多。如果不是婆婆有经验更正得快,他们一家有可能就真的吃不上饺子了。

今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到了“世纪末”的缘故,过年最大的特点是人们大讲特讲不吉利的话,不论是总结1998年,还是瞻望1999年,什么败兴说什么。

比如,说1998年,是“百年不遇”的事最多的一年:

百年不遇的高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