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一一之所以对于中国的经济学家有意见,除了是因为确实是有很多经济学家在公众媒体上胡说八道以外,身为理工女,对于数学没有她好的人天然就有一种蔑视。而这些数学都学不好的人,因为自甘堕落而成为某一种势力的代言人,换取了相当高的收入,那就更让她又妒又恨了。
王禄沉被沈一一刚才的话弄得有点没面子。所以他的表情也沉了下来。他想再嘲讽一下沈一一,挽回点颜面,可是又顾忌自己在心仪的女生的面前的绅士风度,从而又无法说出那些话。
倒是那个对彭卫宁有些兴趣的洛琼看到了帅哥的小妹妹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态度很好地鼓励说:“小妹妹,那你跟姐姐说说看,你觉得姐姐老师布置的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呢?王师兄他的方法有什么弊端呢?”
沈一一听到洛琼的话,心里暗暗好笑。一般来说女生都怕自己的年纪被别人给叫老了。可是显然这个洛姑娘已经心里惦记上了小彭哥哥,所以甘愿自己主动把自己说成是当姐姐的,就为了与自家拉好关系。不过她这个问题也正好给自己一个契机,向他们的课题组预见一下他们的那种过于理想主义和教条主义的改革方案可能会带来的问题。如果自己没有犯错的话,他们的课题报告最后会归结为向中央改革委的咨询报告,如果通过自己在这里的一些描述,最终能够反映到他们的改革方案里去。避免前世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革中的一些严重问题,那也算是自己为东北大地的老百姓们做了一点微薄之事了。
“洛姐姐,我就是沈阳人。我也知道你们这次是去沈阳考察国有企业的情况,准备写一份国企改革的建议的。”沈一一想了想,先以一个东北人的身份出发,以为自己一个中学生为什么会了解东北的国企状况这样一个很容易让人怀疑的问题埋下伏笔。
彭卫宁有趣地看着沈一一。他可是知道沈师长家里的情况的。沈一一跟着妈妈从小生活在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沈阳人的。不过他并不准备拆穿她,而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企图。能够把这几个大学生给忽悠到什么地步。
洛琼点点头。她知道刚才一上车以后,自己这几个同学互相在聊天的时候,已经谈到过这次去沈阳的行程目的了。而沈一一当时在中铺应该也已经听见了。
沈一一酝酿了一下以后,接着说:“东北的国企目前的状态,可以说是在走下坡路。这里面有多种原因,但最主要的是企业经营没有适应改革开放的形势,企业的市场意识明显落后于南方城市。”
洛琼如果说一开始还纯粹是出于礼貌性地邀请沈一一发表意见,那么这会儿听到沈一一同学的分析,脸上的表情倒是凝重了起来。这个看上去是个高中生的小女生。肚子里还是有些才能的啊!
王禄沉也是有些意外。怪不得这个女生对于自己刚才掉书包说的那些术语都没有什么反应,看来她应该对于这些术语并不陌生啊!可是一个高中生是怎么能够接触到这些经济学的术语的呢?难道她出生在一个学术家庭,家长中就有学经济的?王禄沉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沈一一不管别人的心理活动。她的思绪一旦开动起来。就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下去了。对于这种复杂的问题的描述,必须一鼓作气。一旦被打断,那很容易就忘记一些要点,论述也不完整了。
她把自己记忆里大型国企在改革前的一些弊病都例举了出来。前世作为改革开放的一个成功案例,东北国企的改革是有过几篇报告文学的。而沈一一身为党员,在支部学习的时候也很是集体学习过这些报告文学。所以还是有些印象的。加上她穿越过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变好了,思维也更敏捷了,所以现在回忆起那篇报告文学,没有什么难度。
可是她所描述的现象。对于现在的这几个学生来说可是一大冲击。他们固然这次来沈阳调研时看到过一些景象,可是这些景象只不过就是一个印象而已。还没有经过他们思维的提炼,总结成一个系统的问题清单。而沈一一的这一描述,却在逻辑上和系统上等于是帮他们把直观的印象给总结了,和他们的所见所闻一印证,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在一个高中学生那儿听到这些,怎么能够不让这些大学生感到惊讶呢。
那个和洛琼在一块儿的那个女生忽然拿出了一支笔和一本记录本,开始记起了笔记来。她觉得也许今天能够从这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小姑娘这里得到非常的收获。
“虽然现在大部分的国企还没有到最危险的境地,但是可以预料,随着国家指令性生产任务的不断减少,军费的不断下降,再加上大量创厂时期的老工人都进入了退休期而造成企业负担日益加重,但企业经营却没有起色,在三五年内,东北的国企将进入濒临破产的境地。”沈一一断言道。
洛琼连连点头,她非常认同沈一一的判断,虽然详细的论证还有待进行,但她觉得沈一一所讲的情况非常可能实现。此刻的她已经不把沈一一当成是一个高中学生了,而是当作了和自己一样的学友,可以互相讨论问题了。
“所以我们才要调研以后,找到这些企业的改革之路,拯救这些企业啊!”王禄沉忽然插嘴道。他觉得沈一一描述的这些问题越多越好。问题越多说明情况越严重,也从另一面可以证明他研究的问题有多么重要。
沈一一摇了摇头:“以现在的你所给出的方案,对于这些企业而言,不改革只能等死,改革了是找死!”接地有声的论调听在大家的耳里非常震撼。
“哦,这位同学能不能详细地给我们说说看,为什么改革也是找死呢?”旁边忽然出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沈一一循声看去,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她认识这位老人,是著名的改革派经济学家中的一面旗帜。虽然沈一一并不同意他的大部分观点,但对于他在改革开放出期为改革摇旗呐喊的事迹还是颇为赞赏的。况且对于这样一位老学者,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王禄沉和洛琼他们这时都站了起来,叫道:“老师。”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看着沈一一说:“这位同学,你接着往下说,为什么说改革也会死呢?”
沈一一觉得自己最好先打一下预防针,防止自己的论调过于不符对方的期待,造成双方的争执。她是想帮忙,而不是想制造问题。于是她先客气地说:“这位老师,我只是说我的看法,可能在你的眼里不一定正确的。”
老人点了点头,鼓励说:“没事儿,你说吧。我就是想听一听一些不同的观点。”
既然招呼打好了,沈一一也就不客气地说:“前面已经说过了,东北的老国企现在有着很多的问题和挑战,所以改革是势在必行的。不改革,企业也会被不断上涨的福利费用和人力成本所拖垮。而且僵化的企业机制也无法面对竞争市场中客户的需求的满足。”
作为改革派学者,老人显然对于赞成改革的论调十分满意。他期待地看着沈一一,想听她继续讲下去。
“可是,按照这位同学刚才的改革方案,说是把这些企业都卖掉,那对企业来说就是找死。”沈一一再次下了断语。
不等王禄沉反驳,她接着说:“企业的属性里头,所有权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属性。这些企业都是国有企业,在我们国家的体制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企业职工的企业。从这个意义上讲,企业员工除了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之外,他们还是企业的所有者。可是如果按这位同学说的那样,简单地卖掉,那么企业的所有权就发生了转移。这样重要的属性改变后,原来的企业其实就已经死亡,不复存在了。”
老人这时才明白沈一一讲的是什么意思。原来她所指的“改革是找死”就是说企业所有权的转移啊。
作为相信市场配置的领军人物,老人这时放下心来,笑着说:“可是正因为所有制的关系,造成这些企业的生产力低下,才会没有竞争力啊。改变所有制以后,才有可能激发员工的积极性,提高生产力啊。”
沈一一这时不客气地说:“可是这样的所有制改变却不是公平的。”
老人有些反对,但他忍住了没说。但一边的王禄沉马上反驳:“怎么可以说是不公平的呢?企业卖掉之前当然要进行资产评估的,应该是以资产实际价值卖出的,当然就是公平的。”
沈一一冷冷地说:“那么资产所有者的权益都得到补偿了吗?我是说那些员工损失了对企业的所有权以后得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