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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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本公使的悲喜剧 (2)

从北京往奉天,那不是一里两里的路程,不可能靠“11”路公交车走着回去。当时作为交通工具,张作霖有两种选择:汽车或是火车。

两者各有优缺点。如果乘汽车的话,路线是从不引人注意的古北口出关,取道热河返回奉天。优点是轻车简从,行动秘密,安全有保障。缺点是路况不好(20世纪20年代的公路,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了),车子颠簸(兴许还会晕车),十分辛苦。

而如果换乘火车的话,路线是沿着京奉铁路走。优点是比较舒适(特别适合老张这样的老同志)。缺点是动静太大,容易引起不测。

对这两种方式,亲信部下、幕僚参谋都各有各的说法。在一时难以取舍的情况下,老张决定拿出他的老招数:赌上一把。

他拿出纸一撒两半,分别写上“汽”(代表汽车)和“火”(代表火车),揉成纸球后开始抓阄。

最后拿出来一看,是个“火”字。他打定了主意。

死亡专列开始启动了。

命运跟老张开了个玩笑:由赌始,由赌终。

选定了火车后,张作霖还留了个心眼。他枪林弹雨见得多了,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

先是一再更改回奉日期,说好6月1日出京,专车都来了,他又临时改变主意,宣布第二天再走。

第二天,专车出发了,但车上只有他的家人,老张还是没有上车。

第三天,老张终于上车了。

上车前,他向部下详细了解了安全保障情况。

从北京到奉天,沿途有十几万奉军护路。北京至山海关一线由他的拜把兄弟张作相负责,山海关至奉天这一段则由号称“福将”的吴俊升(因说话口齿不清,人送外号“吴大舌头”)把守,两人都是老张的绝对亲信,也都拍着胸脯打过包票,称安全绝无问题。

张作霖放心了。就算行程泄密,他相信也没人能动得了他。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当凭窗再一次凝望北京城,东北大帅的内心里一定充满了伤感。

在这里,他曾经到达过事业辉煌的顶点。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儿,一个声名狼藉的胡子,经过不断努力,终于闻达于诸侯,成了北京城里万人仰望的张大帅。

想想看,身为全国海陆军大元帅,亲手组建北洋政府最后一届内阁,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意气风发。

闭上眼只听见,岁月如风在心间。

北京,是张作霖人生奋斗史上最重要的一站,是事业顶峰的见证地。然而,才不过一年光景,眼前竟已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凄雨冷风中,连挥挥手告别的兴致都没有了。

窗外有多冷,闭上眼心就疼。

不去看也不去想了,算一算离东北的家还有多远吧。

张作霖的专列共有20多节,他自己所乘的车厢为第十节。这是一个很有派头的车厢,当年慈禧老佛爷都用过,因外部呈蓝色,被称为蓝钢车。

作为曾经的保安队长,老张的专列在保安方面也下足了工夫。不仅蓝钢车的前后车厢里配备着全副武装的卫队,而且在专列前还特地设置了一辆压道车,以防路轨上有人作出不轨的举动。

果然一路上太平无事,到了山海关站,吴俊升上了车。他是从奉天赶来的,喘着气就来迎接大帅了。患难最见真情,这让老张非常感动。

吴大舌头再次保证:从山海关到奉天,安全保卫已经做到严丝合缝,连只苍蝇蚊子也休想随便飞进来。

遗憾的是,他说的并不完全对。

有一个地方,他漏掉了。

并不是他办事不认真或是存心欺瞒大帅,而是没有办法不漏。

这个漏点是一位关东军大佐找出来的。

此人就是河本。河本奔着袭击火车而来,他曾经权衡过:究竟是直接进攻好,还是用炸药炸好。

最后的结论是用炸药。

直接进攻的话,痕迹太明显了,而且还不一定灭得了对方。炸虽然也有失败的风险,但一旦失败,还可以启用“拔刀队”。

对河本来说,要想干掉张作霖,机会仅有一次,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赌。

然而河本很快就发现,他还不一定能够赌得起来。因为经过侦察发现,整个京奉铁路沿线布满了奉军,警戒十分严密,真是像吴俊升说的那样,“连只苍蝇蚊子也休想随便飞进来”。

河本一度相当沮丧,要执行爆破计划,又要不被这些奉军发现,看起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直到他发现了皇姑屯车站不远处的三洞桥(日方资料中称巨流河铁桥)。

三洞桥是“南满铁路”和京奉铁路的交叉点。“南满铁路”在上,京奉铁路在下。

京奉铁路奉军可以守卫,“南满铁路”却是日本控制并经营的,它得由关东军负责看守。

只是一个点,可是也只需要这么一个点。

从棋局上说,即使大部分棋面你都处于优势,但只要有一个地方被人钻了空子,仍然可以致命。

在接到竹下义晴从北京发回的有关张作霖已经启程出发的密电后,河本立即在三洞桥给张作霖挖好了一个死亡陷阱。

我看过一个资料,如果要把一座十几层的楼房掀翻,大概要用上90公斤炸药。这位老兄为了让别人彻底死翘翘,在一节十几米的车厢上总共破费炸药120公斤!

这些炸药光堆起来也好大一摞,又不可能弄辆重型卡车直接运过来,只能分装在30个麻袋里面,然后偷偷放在桥墩上。

显然,要安置这么多麻袋,不仅是个苦力活,还是个技术活。为此,河本专门从朝鲜调来工兵,才终于把事情搞定。

从老张的专列离开北京,直至到达皇姑屯,沿途除了有奉军护路外,河本大佐派出的间谍也没少掺和。他们很敬业地向设伏人员报告着列车的启停情况。

车厢里,老张很轻松地和亲信同僚们闲聊、玩麻将。过了皇姑屯,奉天近在咫尺,此刻,家人和文武官员肯定已在车站翘首以盼了。

他没有想到大祸就在眼前。

进入三洞桥,列车开始减速。此时,守候多时的两名日军爆破人员先后按下了电线按钮。

或许是由于紧张过度,第一个按钮竟然没响,第二个随即按响。

只听轰隆隆两声巨响,列车被炸得四分五裂,一股高达200多米的黑烟腾空而起。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南满铁路”吊桥的钢板下塌,将包括张作霖所乘车厢在内的多节车厢压在了下面。

铁路线上一片火光,乱成了一团。

河本后来回忆:面对猛烈的黑烟和爆炸声,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和害怕,爆炸冲力实在太大了。

相隔不远的奉天总站也感受到了这股地震般的颤动,奉天纺纱厂机器上的棉线条一下子全被震断,比用锋利刀片切割过还要整齐。

拿着望远镜远远观望的河本大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算老张是铁甲人,现在大概也炸得连铁皮都没了,作为临时预案的“拔刀队”自然也用不着了。

河本过于乐观了,因为张作霖还活着。

但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他的咽喉部位受到了致命伤,已经奄奄一息。专门来迎驾的吴俊升则当场被炸身亡。

人们赶紧进行紧急救援。随行人员把满身鲜血的老张扶上一辆敞篷小汽车,十万火急地往帅府送。虽然医护人员紧急抢救,甚至动用了英国大夫,但此时纵有再高的医术也无力回天了。

1928年6月4日上午10点,张作霖恋恋不舍地丢下他一手打下的江山,骑鹤西去。此时离“皇姑屯事件”爆发,专列被炸仅仅相隔四个半小时。

一代枭雄自此谢幕。

老张这一生,说他奸他也奸,说他滑也滑,坏事也着实做过不少。土匪、旧军阀、王八蛋,你怎么骂他都不为过。但有一点始终值得称道,那就是在外寇入侵的艰难时刻,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低过头,服过软。

盖棺论定,他是一个硬骨头的东北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