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3
605600000007

第7章 性格即命运 (2)

胡家骥已经是团长了,可他没有哪一仗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面指挥,总要拿杆枪冲在最前面。

领导见了面就训,你这样怎么行,一打仗,你第一个升天了,以后部队靠谁指挥?

胡家骥态度很老实,我错了,下次改。

下次照旧。

让人奇怪的是,这个拼命三郎每次都不死,照样活蹦乱跳。

他在杨树浦的路上就被卡住了,一阵弹雨袭来,部队死的死,伤的伤。

胡团长没有死,仍旧冲在最前面。但是他的两个警卫员,一个战死,一个中了两弹,却还在继续跑。

能不跑吗,他那团长,人家已经中五弹了!

中了五弹,却不是要害位置,不冲何待。

于是过五关斩六将,直杀到汇山码头。

防守码头的日军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就看着一个血人带着一群似乎刚刚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的人冲杀过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精神上再也支撑不住,只得一窝蜂逃向外滩的公共租界,英军马上端着枪上来了:yes or no?

Yes,好,缴枪投降吧。

前面没鬼子了,但有铁栅门,而且十分坚固,打不开。

胡家骥一看,这好办,爬过去嘛,看我的。

他一个翻身嗖地爬了过去,那样子,根本就没人会想到他身上已经中了五颗子弹。

团长做了榜样,其他官兵也就如法炮制。

但是进去了以后没用,因为你守不住,江面日舰只要几炮打过来,就会给你造成伤亡。

不能白白送命,于是胡家骥搞完打砸抢之后,又带人撤了回来。

回来之后就由不得他了,都中五弹了,拉下火线,治疗。

从杨树浦到汇山码头,道路又重新扫过一遍,可这不是说扫过之后就能算,长谷川清占有火力优势,仍然能够反攻倒算。

事实上,这条道路已成为一条生死线。

假如张治中牢牢控制此处,则虹口和杨树浦两大租界之敌将不能相互援助,变成东一块,西一块,且不得不逐步收缩到各自的孤立大据点里去,等于是坐以待毙。

为了争夺生死线,长谷川清白天来,张治中就晚上攻。

面对着中国军队入夜之后翻来覆去的折腾,陆战队惊恐万分,到实在挡不住时,被迫纵火为障,有的街道上的大火一烧就是三天三夜。

更有甚者,自从驻守汇山码头的日军开了向外滩逃命的先例后,大家争相效仿,前后竟有三批人这么做,向英军投降的陆战队队员达四五百人之多,被缴械后统统关在了外滩公园。

自淞沪会战开战以来,张治中以三个德械师为主,反复包夹,打到日军最后能龟缩的大据点就剩下了两个,一个是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另一个就是杨树浦的公大纱厂,除了这两个地方,陆战队在上海几无容身之处。

从8月13日到23日,史称十日围攻,张治中一步步到达了主动进攻的顶点。

不须抬脚的门槛

8月23日,日军在川沙口登陆,它标志着中国军队将从此由攻转守。

登陆的军队是善通寺第11师团,属于日本统帅部刚组建的“上海派遣军”两大常备师团之一。

如同当年的白川义则,新一任派遣军司令官也是一位老资格军人。

松井石根大将,毕业于陆大18期,与本庄繁是陆士同学。

松井的父亲是一位研究古文的汉学家,本来指望他能继承父业,学有所长,不想这小子喜欢的却是打打杀杀,以后更是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汉学,他后来也研究,不过跟老爸不同,他不研究古文,而是研究怎样侵华,也就是他所谓的“哥哥打弟弟”。

他是老一代日军将佐中首屈一指的“中国通”,板垣、土肥原等新一代“中国通”都在他那里取过经。不过,同是“中国通”,由于履历不同,各人的“专业方向”还有所侧重。比如松井曾在上海担任过驻华武官,对华中和上海的地理就比其他人要熟悉。

在淞沪会战爆发时,松井已退役两年,且患有肺病,但正因为有这么一个背景,陆相杉山元在考虑指挥官人选时,一眼就相中了他。

进攻上海,松井有两个选择,一是从黄浦江上岸,加入市区作战,那样可以直接解陆战队之围,另一个是从郊区登陆,进行迂回大包围。

“一·二八”会战,白川选择了后者,松井萧规曹随,如法炮制。

日军能够这么潇洒地来去自如,想登哪里就登哪里,原因还在于中国中央海军形同虚设。

所谓中央海军,其主体是闽系海军。他们大多是福建人,留过洋,出过国,对英国皇家海军特别崇拜。回来以后,在国人面前也改不了英国绅士的派头,到哪里都操一口倍儿有面子的伦敦腔,开口闭口都是:兄弟在国外的时候……

几乎所有跟中央海军打过交道的,都吃不消这帮英国绅士的谱,而这里面谱最大的,就是海军部部长陈绍宽。

军政部部长何应钦主持的会议,只要陈绍宽哪个要求没达到,人家都不跟你废话,夹着皮包当场就走,愣把你给晾在当场。

陈绍宽曾当着蒋介石的面,要求“最低限度”给海军造一艘航母。一艘航母光造价就得2000万,如果再加上维护保养之类,就要到亿了,包括蒋介石在内的许多人听后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绍宽一看,连航母都舍不得给我造,那还怎么干法,辞职走人!

中央海军是一个依靠技术壁垒建立起来的独立王国,陈绍宽要撂挑子,就等于说整个海军都要撂挑子了。蒋介石哪里能放,无奈之下,就索性扯开了忽悠,说为什么只造一艘,我们不造便罢,要造就造三艘,不过时间要稍微长一点而已,至少得五年。

三艘航母,你就算把南京政府给兜底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可是陈绍宽却相信,而且还一本正经地为之忙活开了,就等着收获这些大家当。

蒋介石哪里有办法给他造航母,为此头疼了好些年,几乎见到陈绍宽就躲。

给蒋介石解围的却是中央海军自己的表现。

在“一·二八”会战中,中央海军一枪未放,与日本海军“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因此激起了公愤。会战结束后,甚至有人提出要弹劾陈绍宽,后者这才不追着蒋介石要航母了。

这么牛,应该有两下子才对,然而到了“八一五”淞沪会战,人们才发现,原来海军牛只是在国人面前牛,真正打仗,全不好使。

陈绍宽采用的是消极得不能再消极的自残式防御战术,他把中央海军一拆两半,一半凿沉后拿去阻塞江阴水道,另一半则缩在自家门口,日本海军从舰上往上海扔了多少炸弹,日本陆军从哪个地方登陆,似乎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就是上去挡一下也好啊!

在淞沪战场上亮了一下剑的,恰恰是“英国绅士”们最看不起的电雷系。

电雷系,又名电雷学校,乃蒋介石自己操刀的作品,它是依照黄埔模式套出来的一支小海军。

就像黄埔军校平时上课,但拉出来就能打仗一样,电雷系也集军队与学校于一身,并且有一个响亮的称谓:海军的黄埔军校。

在陈绍宽的闽系中央海军看来,电雷系的这些人真是土得掉渣,连艘正经的大舰都没有,就只会捣鼓水雷鱼雷这些小玩意。

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这个学校教出来的学生简直就是一帮下里巴人,竟然连海军的基本礼仪都不会,船舰相遇,人家给他们敬个礼,他们连怎么回礼都不知道。

那电雷学校练什么呢,简单,黄埔精神!

电雷系平时理解的黄埔精神,就是抱着雷,嘴里大叫,冲啊,然后不顾性命地往前冲。

听听他们给鱼雷艇中队起的名字吧,一共四个中队,分别以四个好汉的名字命名:文天祥、史可法、岳飞、颜杲卿。

也难怪闽系的“英式绅士”们要耸肩无奈了:你们以为这是在陆地上吗?真够傻帽的。

可是世界上的傻帽者往往是执拗者,而执拗者又往往更出色。

就在“绅士”们只能叮叮当当凿船的时候,电雷系却架起高射机枪,打下了一架木更津航空队的轰炸机。

这是海军打下的第一架日机,却跟中央海军没有任何关系。

除此之外,电雷系还派出两艘经过伪装的鱼雷快艇,乘夜袭击过“出云号”——也就是陈纳德所说的那个如假包换的姊妹替身。

虽然并没有能将假“出云”给击沉,但这毕竟是中国海军第一次主动攻击日舰。有此一举,已足以把“绅士”们给比下去了。

电雷系是没有舰,要有舰,起码不会让日本人在海岸线上这么为所欲为吧?

陈绍宽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如意算盘是当日本舰队向他冲击时,双方再舰对舰,炮对炮,来一个绅士般的决斗。

可惜人家的脑子转得比部长大人要快得多。

你们既然都挤在了一个小角落里,凭什么还需要舰战,飞机炸弹就可以报销你们。

结果,中央海军成了人家空袭中的死靶。

陈绍宽的主力舰队最后全军覆灭,抗战中唯一的一次海战刚开始就结束了,它的失败,并不比甲午海战让我们心里更好受一些。毕竟在那次让国人蒙羞的海战中,还击沉击伤过多艘日舰,这次却一艘都没有。

事实证明,平时那种故步自封、唯我独大的衙门式治军理念,确实极大地禁锢了陈绍宽等“英式绅士”的头脑,弄得堂堂中央海军都不会打仗了,几乎等同于海上的晋军。

中国三大军种,只有这道门槛最低,松井连脚都不用抬,就轻轻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