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迷失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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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她扑向卡车(2)

“你风风光光地去日本,回来了别人会怎么想?再说还挺着一个大肚子。其实,石井家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他对你也不错,这不是最重要的吗?你结婚时,不就是也图这个?为什么要反悔?”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好好过日子吧,不要想别的。”

说是要说的,秦榕也未必是真想离开日本,离开石井大介,而且石井大介虽然很木讷,他却也感觉到了危机。在她回国的日子里,他对她、对她的家人更是加倍地好。于是,他们还是高高兴兴地重新回到了日本。

孩子出生了,是一位女孩,她开始了为人母的生活,多了一些劳累,多了一些牵挂,也多了一些情趣。女孩会说话了,更是可爱,说的中国话不比日语少,因为她自己也说不好日语,自然教不了孩子日语。孩子学走路学得很快,也许是因为有家里的小狗围着转、围着追的原因。

秦榕有女儿陪伴,也不想别的了。她时不时带着女儿坐车去城里,与朋友们见面,怨恨之类的话也少了。

因为有了女儿,石井大介的话也多了起来,每次进城也都会给女儿买一些东西。女儿还没有学会走路时,石井大介一时高兴,不仅买了很大的衣服,还给她买了小自行车。回到家之后,才发觉孩子还太小,根本穿不了也骑不了。这些都成了秦榕与朋友们摆谈的笑话。

孩子会骑小自行车后,石井大介进城转悠的时间也多了,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可她看得出,他很留意在街上的料理店里寻找招工启事。她为他的变化很高兴,也问他原因。

石井大介望着远处的大山,很不好意思地说:“石井竹美长大后花销会很多,还要给她准备嫁妆。”他已经为女儿二十年后的事考虑了。

渐渐熟悉农村生活的秦榕,忽然如恢复记忆一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没有想到,这种希望竟然是石井大介给予她的。她也相信,只要石井大介努力,会找到一份工作的,她只需要在石井大介失望的时候,给予他一些鼓励即可。

他果然重新找到了厨师的工作,虽然这一门手艺他有些陌生了,但是别人看他老实,却也聘用了他。他显得欢天喜地,表现出来虽然是淡淡的笑容和一句话:

“等到我安定之后,我就带你与孩子到城里去住。”

她也想好了,孩子可以先让石井妈妈带,她今后也要去打工,这样他家的日子也会很快好起来。

这注定是一场小小的插曲而已,这是他们结婚的第六年,丈夫突然患上前列腺疾病,大病一场,自然也辞去了工作。若不是日本的保险体制完善,这一场病就足以让石井大介家倾家荡产,但他们还是举了许多债。他出了院,也只能在家养病,偶尔拖着身体出去,看着已经渐渐荒芜的田土,叹气不止,来年怎样过?他想试着下田,却只有坐倒在田埂上。于是,秦榕只能与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一起下田,撑起这个家。

他病愈后,性功能却完全丧失。每天除了农活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兴趣了。不过,有了第一次找工作的经验,为了孩子、为了还债,他准备过一段时间,重新去找工作,况且现在正是农忙季节。

然而祸不单行,这个时候,出嫁的大姑子离了婚,搬了回来。从此,石井大介家就再也无法安宁了——

“家务活不需要那样多人,这就让我来干吧,这该死的家务活,白天晚上都干不完。石井大介是你丈夫,石井大介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现在是农忙季节,你要努力啊。”大姑子说,还做了一个握拳鼓劲的姿势。

一开始,大姑子还算是客气的,只是把她的活换了,秦榕也没有特别在意,还落得一身轻闲,因为她带着女儿到田间地头去,石井大介并不让她干重活,虽然看着石井大介病刚好,她能干的都干。好在一家三口在一起,她也没有觉得特别辛苦。

然而大姑子有时会跑到田边念叨:“石井大介的病刚刚好,你要多干一点才对,你们中国人应该是很能干活的。”

大姑子不说什么倒罢了,说了,秦榕听起来就有些气。如果大姑子真为石井大介好,她又为什么不干?况且大姑子一直就是干农活的,就是一个大脚板,嫁出去时,也是在北海道的农村。

“我们让石井大介少干一点,我们一起干农活吧,家里的事让妈妈先干着,我干完了活,就去做饭菜。”秦榕说道。

大姑子听到这话一下就火了:“你这个中国女人,还没有入籍就这样,入了籍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了。”大姑子之所以说到入籍的事,是因为石井大介病好后,秦榕催促他做这一件事了。

秦榕看着石井大介不说话了,她把气撒在了石井大介身上:“是石井大介要娶我的。”

“娶你是来干活的。”大姑子又说,“我又不需要申请入籍,你要入籍就要干活。”

“她已经干得很多了。”石井大介这才对大姑子小声说。其实,两个女人谁都没有听见,他从小就怕这个大姑子。

接着两个女人气呼呼地各向一边大步走去,大姑子向家走去,秦榕哭着跑到了山坡上。

她来到半山腰的松树丛中,在小溪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此,她每次被大姑子大骂之后,她都坐在这里。然而这只是她独自看彩云、花香、田野、溪水的开始,她现在还不会呆呆地读那些诗句。

石井大介在田里不时看着山坡上,她等到气消了许多才下山。

“你赶快去城里找工作吧,我们搬到城里去。”

“嗯。”石井大介哼哼说。

第二天,在秦榕的催促下,他们一家三口就准备出门了,没有想到大姑子已经守在门边。她昨晚一定在他们房间外偷听了他们说的话。

“你们走了谁来干活?你们走,我也走。”大姑子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动,她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在城里能做什么呢?她除了干一些粗活,不能做什么了。

她推着石井大介向外走,但两人都不回答大姑子的话。

“妈妈越来越干不动活了,谁来照顾她?”

“我们安定下来,也可以把妈妈接到城里去住。”秦榕说。

如果是这样,剩下大姑子一个人在村子里孤苦伶仃的,怎么过?她感觉到危机了,也顾不了生气,上前就去拉石井大介、抱孩子,可嘴里还硬着说:“我不能让你们走,家里的活都忙不过来,你们还要怎样?”

石井大介退了两步说:“就像原来一样,我抽空来干农活。”

秦榕气不过,嘀咕着说:“但我们却不想养你,你可以去找你的夫家。”

大姑子没有听清楚,或者说没有听懂,然而她能看清楚秦榕的情绪。于是她又开骂起来了,还拿起拖把,挥舞起来,虽然没有敢打在秦榕身上,还真让秦榕吓了一跳。

他们还是在大姑子的大骂声中离开了。然而到了城里,石井大介原先干的那家料理店已经找到新的厨师了,他们得重新找。可是,哪里能那么容易找?得慢慢找。

这下,回来之后,就少不了大姑子的冷嘲热讽:“啊呀呀,怎么又回来了?是来取东西的吧,我已经联系好了搬家的车,我现在就去叫吗……”

石井大介只能低着头、红着脸、捏着手站在旁边。

秦榕听不下去了,也嘀咕着说:“你不是也回来了吗?”她指的是对方回娘家。

大姑子虽然又勃然大怒,却没有去拿拖把,而是说:“石井美惠,今天入管局的官员来了,了解你的事,我说你很刁钻。他们说大日本不需要你这种国民,让你赶快滚回中国去。”

秦榕知道对方在说谎,而且对方这一天一定都在想对付她的办法,才想到了这一招。她果然怕这个,怕入管局的官员有一天真正来了,大姑子会坏了她的事,不入籍,她认为她就永远是二等公民。她心里就一阵阵发冷,脸上也自然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她知道,必须忍耐着,还必须与对方搞好关系。

然而大姑子看到秦榕那样子,就摇晃着头很得意地冷笑,她更不想给秦榕好脸看,她要彻底制服对方。

秦榕不再与对方吵嘴了,在房子里或者其他地方,只要看对方迎面过来,就站在了旁边,还想找机会与对方说话、讲和。然而对方总是严肃地对待她,仿佛给了她一张好脸,她又要上房揭瓦了。于是总有话要教育她。

“国际长途电话贵,你今后就每个月打一次电话回中国,一次十分钟。”

下一次,大姑子又进一步说:“这个家,妈妈老了,石井大介也不管用,没有人管就完了,今后就是我来管了。”

秦榕忍着,心里面说:“等我入了籍,我再给你好看的。”然而这是在自欺——人一旦忍耐的时间长了,实际上就会把忍耐完全转换成胆怯、害怕了。

不过,暗地里,她还是催促石井大介去城里找工作。他虽然去了,却一次比一次勉强,因为每去一次,回来后都遭到大姑子的冷嘲热讽,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她就整天跟着石井大介待在田里了,翻土、穿着水鞋下田,每天似乎都是一身臭汗、一身泥。大姑子时不时抽空过来监督她,让她干了这样干那样,田里的活,只要找,哪里能找不到呢?况且大姑子是懂农活的,虽然自己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庄稼,但知道怎么叫秦榕干。于是,她比石井生病的那段时间还辛苦。几个月下来,脸是黑黑的,手也粗了、大了,她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

当然,她渐渐学会了“偷懒”。起初,石井大介看她辛苦的样子,会不时提醒她到田边休息,她会左右看看大姑子不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后来,她发现,石井大介这样叫她之前,已经用他那很胆怯的眼睛仔细观察过,就是她到田边小睡一会,石井大介也会给她望风。

大姑子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做得过分,或者说怕对方反抗,偶尔也会给秦榕一点甜的尝尝,比如看石井大介的女儿衣服穿得旧一些之后,她就会说:

“今天放你一天的假,你带着竹美去城里吧,给她买一件衣服,要不让村里人笑话。只要听我的话,我会照顾你的。”

于是,秦榕带着女儿进城。并与她的中国朋友见面,可她与她们说什么呢?不再仅仅说一些怨言,而是显得很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