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雾天静静展开自己的右掌，在烛下细细的端详——若当日自己下手再重一些，干脆一掌打死那孩子，是不是他今后就不会陷于这些算计，少受些折磨痛苦？
窗外烟花爆竹震耳欲聋的响着，好像预示着来年的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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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一早，云焕被爆竹声吵醒，抱着似要炸开的脑壳呻吟着爬起来。雾天已换了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在门外等候，见云焕面无人色蹒跚出来，关切问道：“世子今日能走么？”
“能。”云焕在院子里抓了两把雪在脸上搓了搓：“已经没多远了，我不想在这里多呆，浪费时间。”
“是。世子归心似箭，的确耽误不得。”雾天道：“等世子用了早饭，我们就动身。”
这日难得冬阳高照。虽阳光和煦，照在身上仍是冷冰冰的毫无暖意。云焕雾天拿狐皮围了头脸，向雷忠辞了行，朝北方驰去。
“世子，”雾天踌躇片刻，道：“请听我一个劝告——见了你父汗，请不要提你的母亲。”
“什么？”云焕在龙马上吃惊的转过脸来：“我昨晚都说了什么？”
“啊，也没什么。”雾天敷衍道：“你只是一个劲嚷着要向你父汗问个明白，问你的母亲去了哪里。”
云焕舒了口气：“喔，我喝醉了，胡言乱语。”
“世子，”雾天口气无比坚定：“不管世子心里当我是朋友也好，是仇敌也好，请世子听我这一劝——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母亲。”
云焕惊讶的望着雾天沉毅的双眼。雾天只好又加一句：“我绝不是要害世子。世子不妨信我一次。”
“我……”云焕欲言又止，将脸上围着的狐皮又整了整，遮得只露两只眼睛。雾天知道再劝无用，暗叹口气，埋头赶路。
不远处，一队人龙马迎面冲了过来，领头的狼头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哈哈，是鲁哈的人。”云焕眼尖，兴奋得大叫。
雾天勒住缰绳：“世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前面是你们沧流水郡人的领地，我只能送到这里。”
云焕也停下龙马来：“多谢你一路相送——也多谢你那一掌，让我见识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雾天对云焕抱拳：“世子保重。”云焕也抱拳：“你也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雾天调转龙马头紧夹龙马腹，如同逃离一般朝南疾驰。身后传来沧流水郡人不绝的惊呼声和开怀的笑声。他在龙马上再次转过头去，那少年被众人簇拥着的矫健身影，仿佛剪影一般深深刻在他脑海中。
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会是何时——而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再见面的时候——雾天惘然的转过头去，放声高喝，纵龙马在平野上疾驰。
长风脉脉，呼啸过耳。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隐隐传来这样的萧声：
莫叹辞家远，方看佐郡荣。长林通楚塞，高岭见秦城。
雪向峣关下，人从郢路迎。翩翩骏龙马去，自是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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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云焕回到雪原的消息不胫而走，远在王庭的大郡王和在东面征战的摄图几乎同时得知他的归讯。
“他没死？”虽隔好几百里，大郡王和摄图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都是一模一样，随之脸上浮现出的失望神色也同出一辙。大难不死洪福齐天的云焕并不知道这许多细节。他欢欣鼓舞的和鲁哈驰回王庭，一路并没有注意到鲁哈时不时的欲言又止。
“鲁哈，我不在这段时间，父汗又出去打过仗了么？”
“是，大郡王灭了西边的沁沁台。”
“父汗了不起。野天呢？”
“啊，世子快看那边，三弥山神又发怒了。”
云焕出神的望着远处三弥山顶黑盖般的乌云和令人目眩的闪电，全然忘记了刚才的问题。
——还是什么都先不说，看天意吧。鲁哈看着云焕犹带稚气的脸庞，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两日后云焕终于看到了大郡王的寝帐。
“父汗，野天。”云焕骑在龙马上兴奋的大叫。早有兵士们看到归来的世子，顿时蜂拥而至的人群将云焕团团围住。大郡王得了通传，也从大帐里迎了出来。
“大郡王在那里。”兵士们看到大帐前翘首盼望的大郡王，纷纷让开路去，云焕一眼看到尽头的大郡王，喜而忘形，竟然纵龙马朝大郡王冲去。
——那是？
大郡王恍惚间又回到十三年前，那人也是同样胯下一骑白龙马，以千军万龙马不可阻挡之势朝自己这样奔来。他仿佛还能看到那少年将军身上被鲜血染的赤中带黑的银甲。他的一双眸子——谁能忘记那样一双眸子？仿佛燃着烈火，目光扫过处，空气里能听到荜拨之声。这哪是世间凡人？分明就是一尊地狱之魔。
——接着呢？接着他该举起他的弓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