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瞳之大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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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想要长命,就得窝囊!

京都近郊的福心观中,一身素衣的王贤妃正在打扫院子。这院子修得不错,地上铺着崭新的青石板,这样的大夏天也没有多少灰尘。甘织宫地上当然也有青砖铺地的时候,但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破碎得只有些看不出形状的小石头剩下来。石缝里处处长着杂草,灰尘虽然不多,但毕竟没有这里容易打扫。

虽然在道观中,她却没有做道姑打扮。老嬷嬷丁氏从厢房里出来,忙道:“娘娘,你放着我来扫吧,真是的,怎么又自己干这种粗活。”

王贤妃微微一笑,并没有争执就把扫把递过去,反正她基本已经打扫干净了。名分上,王贤妃好歹是四妃之一的贤妃,来到这福心观时她本是带着几十个宫女侍从的,跟着一个出了家的嫔妃自然永无出头之日,这些下人没一个不大叹自己时运不济。幸而王贤妃没有什么主子架子,日常琐碎小事都不用伺候,何况王贤妃本来就不受宠,如今远远地迁到郊区,景帝更是索性把她忘了。这些人久居皇宫,看惯了眼高眼低,很快就知道这是个讨好也没用的,就越发懒怠,难得让她们动一动了。

丁嬷嬷接过扫把,四下划拉一下,发现地面已经很干净,没什么需要打扫的,只好放下扫把,嘟囔起来,“娘娘,你说你这是何苦?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还守着这道观干什么?”

王贤妃冲外面一努嘴道:“你以为这些人就光是来伺候的,她们还要负责看守我。你别看现在我们不出门的时候她们不愿意上前,要是真想走,那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何况现在兵荒马乱,出了京都又有许多盗贼出没,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很容易死于兵乱,守着这道观至少每个月还有些钱粮月例。嬷嬷,我们能平平安安在这道观里过下去才是福气呢,比起甘织宫,这里无拘无束,不好吗?”

丁嬷嬷也知道做了一天皇上的嫔妃,这一辈子是不会有自由了。即便王贤妃这样完全不受宠的妃子,即便景帝已经逃亡在外,她的行动依然被看守着。

然而上年纪的女人不免唠叨,丁嬷嬷依旧嘟囔,“这日子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娘娘现在是二品妃子了,总该有点儿不同吧。说起月例更是可恶,外面那个总管送来的钱粮一个月比一个月少,还不是她自己扣了去,说什么宁国公例行节俭,要从宫中的人开始节流。我都打听清楚了,宁国公说要善待先皇眷属,宫里的一分也没减!从前的时候就是这样,由着那些管事的克扣,娘娘,你这性子也太窝囊了!”

“性子窝囊?”王贤妃脸上笑容不变道,“不是,是我的命窝囊!从被皇上召幸以后,我就渐渐明白了这个理,想要长命,就得窝囊!要不你就痛痛快快地死,要不就窝窝囊囊地活。嬷嬷,你选哪一个呢?我这辈子注定就是这样了,命啊!人是拗不过命的!”

她转过身走回屋子,转头又道:“别说走不成,就是能走我也不走,这是青瞳知道的唯一地方。我的娘家早二十年前就没了,要是走了,万一她回来去哪里找我?”

半夜,门外传来几下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王贤妃睡得浅,一下就惊醒了。她问了声:“谁?”门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又是几下轻敲,好似敲门的人很紧张。

王贤妃望了一眼厢房,丁嬷嬷呼噜打得山响。她披衣站起,也十分紧张起来。这里是观后的内院,她们住的又是最里面的院落,怎么会有人来敲门呢?

她掌上灯烛来到门前,灯光照映下外面只是个矮矮的影子。那人很紧张地开口,声音也是小孩的声音,“是不是充容娘娘?是不是青瞳的娘亲?”

前一句听完王贤妃立即准备说不是,她现在是贤妃,在观中的称号是福心真人。然而后一句一出口她立即心头大颤,急忙打开了门。如果来人问是不是大义公主的娘,她还会犹豫,但是青瞳根本不习惯这个称呼,熟悉她的人都是直接叫青瞳。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谨慎地钻进来,将一张纸递给王贤妃道:“青瞳给你的,快!”王贤妃打开,见纸上正是无比熟悉的字迹,这字迹自己有五年没见到了。纸上写着,“万请随来人秘密至我处,不可让外人知晓,生死攸关,切切!”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

“青瞳让我跟你走?现在?”

那小孩点头道:“快些,我是钻狗洞进来的,青瞳等着呢。”

就在这时,对面厢房亮起灯火,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道:“娘娘,你和谁说话呢?有事吗?”王贤妃道:“丁嬷嬷腿脚不利落,起夜打翻了便壶,被子都湿了,这屋里一股子味的,你叫人来打扫一下!”

那小孩大惊,王贤妃伸手冲她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出声,果然那屋里传来声音,“丁嬷嬷打翻的,便叫她收拾就是。”

王贤妃道:“丁嬷嬷手脚慢,洗完不一定要什么时候,你叫几个人一起来,几下就洗完了。”对面的声音迟疑半天,才懒洋洋地道:“她们都睡了,叫也叫不醒,要不等明天吧。”

一般端茶倒水的活计她们都不肯做,更何况深夜里清洗尿水?王贤妃不再出声,那边赶紧熄灭灯火,假装睡熟。

王贤妃把丁嬷嬷叫起来嘱咐几句。丁嬷嬷手里拿着个大木盆,她们假意叹着气往前院水井方向走去,以前王贤妃也是如此,有人欺负了她她也不恼,事情就自己做了。一路上行动有声,但是人人都把房门关得紧紧的,还有好些人故意打呼噜表示她睡着了,不是故意不帮王贤妃洗被子。

出了内院的门,立即就有几个着黑衣的男子上前接了她们出去。见了丁嬷嬷,一个人皱起眉头,“这个还带着?”

王贤妃立即停下脚步,回头直视这黑衣人的眼睛道:“青瞳说了只带我,不带着她?”那人立即道:“是,事情紧急,太过危险,娘娘自己一个人总好些。”

王贤妃脸色剧变,环视四周退后一步,紧张地看着他们。黑衣人催道:“娘娘快些走,莫让公主等急了!”

王贤妃道:“绝不是青瞳让你们来的,你们是什么人?快说,不然我大声喊了!”

“娘娘莫开玩笑,我们当然是公主派来的,你不是看过书信吗?”黑衣人焦急万分,小心说着,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破绽。刚刚王贤妃还对他们深信不疑,要不是她自己出的好主意,也不见得能悄无声息地出来。现在她大喊一声,就是劫了她出去,城中值夜的禁军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娘娘你看,那不是青瞳吗?”王贤妃本能地望向身边小孩所指的方向。突然她鼻中闻到一阵甜香,随即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地上。丁嬷嬷张嘴欲呼,嘴一张开吸进去的迷香更多,她只晃了一下就栽倒在地上。那小孩狠狠地瞪了黑衣人一眼道:“一群废物!快走吧。”

她们刚走,另有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女人拿着棉被木盆走回内院。第二日王贤妃就说自己受了风寒,要多在床上休息一会儿,侍女们并不在意,送饭的小宫女把饭食放在门口就自己玩去了。这样一连两日,王贤妃始终没有出门,这些人才觉出不对。

硬打开门一看,房中两人都不认识。这几日和她们说话搭腔的原来不是王贤妃,领头的女官吓得半死,屋里的中年妇人轻轻笑了,道:“你要去向宁国公告发,先死的就是你!”

女官的头脑也还算冷静,认清当时形势,带着哭腔问:“你要干什么?”

那女子道:“与你无关,你们就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该去领钱粮还去领钱粮,该记档的还是记档,日子照常过,不要大惊小怪就好了。宁国公并没有见过王贤妃,他也不见得有兴趣过问你们关于王贤妃的事情。我办了事情就走,最多一个月,不会给你添多大麻烦。”

女官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心想别说一个月,宁国公一辈子都不见得会过问王贤妃,安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于是哆哆嗦嗦地问:“那就这样吧……你是谁?”

那女子温温和和地笑了,“我当然是王贤妃,你怎么忘了?”

她并没有担心一个月,五天以后,就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找上门来。这个“王贤妃”一见他带来的东西就眼泪涟涟,连说:“这是我给小女做的,你从何得来?”

那人又和她屏退左右说了一会子话,接下来这两个人就被来人一手一个挽着,跳墙走了。一丈高的院墙,他带着两人纵越竟然毫不费力。观中众女自然连声尖叫,随后将王贤妃被劫的消息上报宁晏,领头的女官暗自庆幸,这一走死无对证,当然更加安心了。

谁知本来大概连王贤妃是谁都不记得的宁国公得到消息,居然极为重视,将福心观几十个宫人带回来详加审问,这些女人招架不住,很快就全都说了。

宁晏名义上还是臣子,他没有住在宫中,然而司徒德妃也不可能天真地认为他不知道宫中的动静。她让人拿着只写了“司徒慧”三个字的名帖去求见宁晏。宁晏心情烦躁,示意家人拦住不见。家人道:“来人说了,老爷要是不肯见就给您看看这个。”宁晏莫名其妙地看着家人手中一条半旧的包头帕子,家人道:“来人说了,福至心灵!”

“福至心灵?”宁晏一愣,随即醒悟,“福心”。他本来是毫不在意福心观中的王贤妃的,但是王贤妃被劫持的消息传来,他就不能不想想为什么这个不起眼的人会被“劫走”。王贤妃年纪不小,也没有姿财,劫财、劫色、绑票要赎金都绝不可能,劫持她的人武功极高,断不会是一般人所为。

他的资料网也极为丰富,由此逆推回去,终于弄清楚了王贤妃的重要性。宁晏大惊之下,马上下令全城戒严。此刻他也顾不上招来民愤,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起来,遇到身高八尺以上的汉子,立即收监!

他光顾城里了,没想到一日守兵来报,那人赶着马车,假装马匹受惊,明目张胆地闯出城去。城门几百守兵,竟然拦不住他一个!等纠集军队追至沛江,又被早在江边埋伏的平逆军狠狠打了一顿,人也被接应走了。宁晏又怒又悔,然而也只能无法可想了。此刻司徒德妃拿这个来是什么意思?这个头巾是王贤妃的?宁晏思来想去,连夜进宫见了司徒德妃。

司徒德妃像是算准了他会来,早命彩屏仔细给她梳妆了,一丝不苟地等着。

宁晏静静地望着她,等她说话。那女子脸上决然的表情让他明白她确实有大事要和自己说。司徒德妃望着古井不波的宁晏,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只能立即开口道:“宁国公,我送你一样东西,可解军中危急。”她说罢牙关紧咬,直视宁晏双目。

她算计好的见面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宁晏急不可耐,自己慢条斯理,一点点把宁晏带进对自己有利的气氛中。但是宁晏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她就发现这条路行不通,于是立即变换策略,开口就十分硬气。

宁晏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军中危急?先拿来看看。”

司徒德妃深吸一口气道:“慢,我这样帮助您,也希望有所收获!”

“哦?”宁晏看着对面紧张无比的女人,嘴角似笑非笑,“你想帮助我?帮助?”

司徒德妃平静一下自己道:“国公爷,莫以为我一介女流就不能对您的大业有所帮助,现在连夺您十六个州府,让国公爷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也是女子!”

宁晏面色大变,恶狠狠地盯着她。平逆军主帅童青木的底细他半个月前刚刚摸清,竟是远嫁西瞻的十七公主!仅仅半年时间,这天下已经大半姓回了苑,如今大军离京都已经不足十日的路程了。

一个月前,朝臣已经有人建议迁都南华避其锋芒,南华是大苑京内最南的州府,京都到南华还有九个州府,按照前面攻占的速度,至少还能抵挡三四个月。那提议迁都的臣子说得好,有这三四个月的时间,我大军尽可重整旗鼓,打退叛逆!宁晏知道说这话的人根本没带过兵,前面十六个州府抵挡半年,这九个州府就能抵挡三四个月吗?当这是买布呢!一旦京城失守,军心顿失,失去信心的军队除了溃退没别的本事!当初自己把景帝逼至渝州,不也是越到后来越顺利吗?那真是势如破竹!可惜短短一年,就轮到人家势如破竹了!

宁晏不是没想过逃走,但是迁都南华又能坚持多久呢?何况南华要是再失守就只能逃到海上去了。宁晏自问比景帝英明得多,比他更有资格做皇帝!他筹划隐忍了多久才有今天,为什么老天就不庇护他,让一个嫁去胡地的小公主硬给翻了天?

大苑就因为出了两个女皇,女人就可以说话了,可以读书了。这女人的地位一高,一准出乱子,就比如现在这个天大的乱子。宁晏本在心中暗自决定,等国事稳定,太子禅位给他以后,一定要下令女子不得读书,都在家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有想出头的直接打死!

可他心中也明白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在朝臣面前他只能强装镇定,这个伤疤别人提也不敢去提,今天竟然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给活活揭开了!

他冷森森地盯着司徒德妃,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处死她。司徒德妃迎着他的目光,面色不变,“国公爷息怒,您先看看我拿着的东西再说。”他大怒,司徒德妃反而没了恐惧,比起刚才的安静,现在更让她安心。

宁晏命人接过,只见一张纸上写着,“万请随来人秘密至我处,不可让外人知晓,生死攸关,切切!”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他皱着眉头打量问:“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德妃道:“这是平逆军的主帅童青木写给自己母亲的。”

“胡说,这明明是太子所写,他想找保皇的那些老朽求救,他派出些侍卫就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点儿花样,还早呢。我不为难他,只是把他预备求救的人敲打敲打,看他还敢不敢?”

“国公爷这个办法很好,同样的字条太子写了许多,他想联系的人有十几个,可惜领头的被您敲打一番,不敢表态,后来也就没有人敢附和。太子爷这字条看来是没用了,我就拿了几张玩玩。”她说得轻松,没用的字条当然也是交由福瑞销毁了,太子哪里敢随便乱扔。

“玩玩?你玩出什么花样了?难道到了你的手中,那些老臣就变得胆子大了?”

司徒德妃捂住嘴笑了起来,声音妩媚,“国公爷,谁管那些老头子啊?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太子爷和一个人的字迹一模一样,连每日教他读书的太傅也分辨不出?”

宁晏扶着桌案站起,“你是说……”司徒德妃轻轻说:“这封信妙就妙在没有写明白人也没有写明白地点,可语气又是那么急迫,生死攸关啊!您想骗什么人来什么地方,只要这个人识得十七公主的字迹,就十拿九稳!特别是……”她眼波流转,“……她的亲娘!”

“你是说……劫持王贤妃的是你的人?”

“哎呀,国公爷,我一个妇道人家,上哪儿去找那样的高手啊?说起这个,我还想向国公爷请功呢。要不是我想着国公爷日理万机,怕是一时间想不到这些细节,提前安排人接走了贤妃娘娘,那可就真叫人劫去了。国公爷也没有办法是不?”

“难道王贤妃没有被劫持?”宁晏大为动容。

司徒德妃彻底放下心来,她退后两步坐回椅子道:“我就是安排了个掉包计,好在我这个贤妃妹妹人很低调,认识她的人真不多,我找来的这个人啊,比王贤妃更像十七公主!大概她自己看了也要吓一跳。”

她又道:“十七公主文可治国,武可安邦,那早已经举朝闻名,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她要是因为担心什么人的安全不能带兵了,甚至被迫帮助国公爷您……”

宁晏霍然站起,青瞳能倒戈相助,这个想法让他激动不已。他回顾司徒德妃,“你是德妃娘娘,皇帝一向待你很好,老夫若成事于你有何好处?”

司徒德妃目光瞬间黯淡,冷笑道:“很好?他逃走只带着杨冰纨,我二十多年换来的都是什么?我今天只是要换我儿子平安,除了这个皇儿,我一无所有!国公爷如果能答应,我一定会劝说皇儿听命于你。”

“好!”宁晏一拍手,“九皇子老夫也十分欣赏他,要我说,那么些个皇子里,就只有他能成大器;那么多嫔妃里,也只有你是个诸葛!”

他转过身,微笑着道:“要是老夫兵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那争气的儿子。我死了也要让他到阴间听命于我,圆了你的誓言。”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司徒德妃脸上剧变,道:“所以,你去拜佛吧。”

平逆军大营中军帐内,青瞳正拿着粮册就着烛火仔细研读。离开滁阳已经半年多的时间了,战事一切顺利,过了江州就是京都,她预备在本月底拿下京都。

连番大胜让现在平逆军战士的士气极高,而且人数上也比宁晏多,最终打胜只是时间问题。青瞳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战役上了,她盘算的是这场内战给大苑带来的巨大损失该如何弥补。往常看这些东西都十分认真,可今天不知怎么她就觉得烦乱,那些数字跳来跳去就是进不了脑子。青瞳丢下粮册,焦躁地来回踱步,她喊起来:“花笺!花笺!”

花笺推门而入,“怎么了?”

“花笺,任平生走了几天了?”

“三天。你今早上不是问过了吗?”

“唉,才三天,你说他能不能把我娘接回来?会不会出事啊?”

“青瞳,这几句话你三天问了好几十遍,烦死我了!三天,他还没到京都呢!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的本事你还用得着怀疑,宁晏手下谁能拦住我们任大都统?”青瞳虽点点头,可心中还是十分烦躁,来回踱步。

花笺一把把她按着坐下,拿下她手中粮册道:“别看了,都起更了,你睡吧。”青瞳依言躺下又霍地站起。花笺气得把她又按倒,“你真让人心烦,赶紧睡!躺下,今晚我陪你。”她去旁边帐子里抱过被褥,在一旁榻上铺开躺下。

青瞳不动了,不一会儿,花笺呼吸均匀,已经睡熟。青瞳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帐顶。熄灯之后帐顶一片白乎乎地盖下来,简直让人窒息,她就这般看了一夜。

又过了几天,青瞳白天还歪在一张靠榻上休息,她的脸色很不好,昨晚睡到半夜,突然一阵莫名其妙地心口疼,疼得她睡不着觉。花笺连夜请医生来看过,却又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大夫说她大概是积劳过度所致,没有开方子,只吩咐她多多休息就好。

青瞳身体一向很好,极少生病,这下把花笺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让她起来活动。青瞳拗不过她,就只好靠着这张贵妃榻一直躺到现在。就是闭目养神,青瞳也眉毛紧皱,表情不安。

帐门猛地被掀开,花笺快步跑进来,大喊:“青瞳!青瞳!”青瞳在睡梦中被惊醒,全身都是冷汗,忙问:“怎么了?花笺,怎么了?”

“任平生回来了!已经进了营门,就快到了。”

青瞳大喜,赶快跳下长榻向门外跑去。花笺对王贤妃也十分想念,跟着她兴奋地往外飞跑。

营门口任平生已经被林逸凡和元修包围,正唧唧喳喳地说着话。林逸凡说:“任大哥,我得到报信,京都有人赶着马车冲城门,几百守兵都被一个人打退了,是你吗?”

任平生笑道:“我本来不想硬冲的,可这京都的守卫太森严了,那门口的兵眼睛贼啊,路过的人挨个搜!满街都是我和大眼睛她娘的画影图形。我去接了夫人出来,那观里的道姑全是监视夫人的,难免有些冲突。本来想先在京都躲着,等你们打进来了天下大乱,他宁晏还能顾上抓我们吗?可这小子真绝啊,仗也不顾,愣是派出好几万人搜我们两个。有哪一个报了信,赏万两白银,谁要敢收留我们,或者敢给我们一口水喝,全家都砍了!哎哟,京城这几天凡是大个子都被老任连累了,大牢都要加盖了。”

林逸凡笑道:“暗的不行你还能来明的,有这本事在,他宁晏还有什么办法。”他们正说着,见青瞳和花笺一前一后跑过来。青瞳气喘吁吁,还没跑到车前就大喊:“娘!娘!”

车帘打开,一个中年妇人露出面孔,容貌秀丽,五官除了眼睛,竟都和青瞳有七八分相像。青瞳骤然停住,那妇人走下马车,静静地看着她。花笺赶上来,一见这人也呆住了。任平生看看青瞳又看看那妇人,心中突然暗道:“糟了!”

果然听得花笺大声喝问:“你是谁?”

那妇人冲青瞳福了一礼道:“奴婢长慧见过十七公主。”青瞳脸色苍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娘呢?”

长慧平静地道:“贤妃娘娘现在宫中,由德妃娘娘照顾,公主不必担心。德妃娘娘说了,公主如果想念娘亲,随时可以进宫探望,她扫榻相迎。”

她眼波四下一扫道:“只不过,宫中都是女眷,公主不方便带着别人,尤其是这位任都统。德妃娘娘亲见他纵马出城的神威,心中害怕,请公主万万不要带着他。到了京都,娘娘自会安排人伺候公主,请这些将军不必担心。”

她话锋一转,“公主虽说随时可以前去,但是请赶在京都城破之前,如果城破了,德妃娘娘就是想照顾贤妃娘娘,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一干众人都是脸色苍白,宁晏这是摆明了要青瞳进宫做人质,要求城破之前,青瞳即便不肯去也不敢随意攻城。大军滞留江州,北地现在远比南方贫穷,拖是拖不过宁晏的。

青瞳问道:“长慧,宁晏怎么知道我要去接回我娘,还做了一场搜城的好戏?几万人,战场上多这几万人就可能扭转战机!他就舍得放在城中等我一个可能性?我要是没有去接我娘呢?这些人就一直闲着?”

“公主,宁国公并不知道您会在京都未得手之前就冒险去接贤妃娘娘,这都是德妃娘娘安排的。正所谓有备无患,公主您专注的是军政大事,德妃娘娘研究的可全是您。

“设下陷阱的不只奴婢这一处,这位任都统没见过贤妃娘娘,加上奴婢是特别找来的,跟公主容貌相像,他就不曾怀疑。如果来的不是任都统,我们也还有别的招数。

“至于搜城是德妃娘娘顺水推舟,宁国公既然搜城她也没拦着,任都统武艺如此高强,如果太容易得手,怕他起疑,招致变数。

“德妃娘娘说了,这几万人的安排完全值得,如果公主在破城之前完全没想到贤妃娘娘,没有派人接她,证明贤妃娘娘不够威胁您的分量,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好好……”青瞳只觉头晕目眩,勉强稳住,站直身子。长慧有些悲悯地看着她,悠悠一叹道:“别人让我带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公主,您能否听我说一句自己想说的话?”

青瞳静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长慧道:“饥荒时,我两个儿子都是德妃娘娘救活的,她的大恩我不能不报。但是同样母子情深,我却昧心欺瞒了公主,自己也十分惭愧。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只想提醒公主一句,做母亲的就是自己死也不愿意把孩子置于危险之地,如果您因贤妃娘娘而遭遇什么不测,那她会觉得生不如死。”

“你的意思是,作为一个母亲,你不赞成我去?”青瞳的声音变得阴冷难听。长慧觉得这声音冷得让她发抖,她勉强点点头。

“谢谢好心,但是全是废话。父亲我都不惜万里来援,我又怎么会把母亲置之不顾。”她转过身,平静地道,“备马!”

“参军!”林逸凡和元修一起张嘴,青瞳伸手阻止了他们,仍道:“备马!”任平生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大眼睛,是我不好弄错了,我上了别人的当,这事交给我吧,你这是去送死啊!”

“放手!”青瞳只说这两个字,任平生怒道:“不放!”

“来人,照着我们两个手中间砍,砍断谁的算谁的,看他放不放!”

“你!”任平生怒道,“你……你,你死不足惜,也要为这几十万兄弟想想。你要是被扣在京都,让我们攻是不攻?降是不降?到那时,你母亲救不了,我们也全死到临头了!”

“放屁!”青瞳转过头骂道,“你才死不足惜!我的命尚有用处,不会就这么轻易送给宁晏。”

任平生扳过她的脸来细看,见青瞳的目光已经不是刚才那样死灰一般绝望,而是斗志勃勃。不知为什么,看到这目光就能让人安心。

青瞳怒道:“还不放手,看什么看!”

任平生转过身道:“备马,两匹!我和大眼睛一起去!”

元修道:“任大哥,宁晏指名你不能去!”

任平生道:“他不让我去京都,还管得着我送大眼睛过江州?老子拉屎放屁他管不管?我先过去,看情况再说。”

青瞳道:“任平生跟着吧,宁晏说得再厉害,也不会因为我多带了一个人就立下杀手,至多不许他进宫,派人看管起来。你们听好了,我不在也要照常出兵,越是战事危急我们越有用处,若是答应了他退兵之类的条件,他一安全我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就危险了。还有,如果京都传来我的命令,切不可信,就是亲笔信也一样,不见到我本人或者我的印记,概不听从!”

她的目光凝视远方,似乎看见了小时候自己和太子哥哥玩闹的林林总总。她心道:“太子哥哥,别怪我疑心你,妹妹也希望,千万别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