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瞳之大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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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城破

司徒德妃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示意彩屏给她换衣服。她本来就是一身素白,彩屏将一条白布系在她头上,又在腰上缠了麻绳。她自己拿出铜镜,在脸上点了许多红色小点来。

马车一刻不停赶到城东一个大宅的门前,门中迅速出来一队穿着孝衣孝袍的男男女女,又有许多吹鼓手抬着一个黢黑的上好棺材出门来。司徒德妃看着仍旧昏迷的离非,不放心,又在他口中塞进一丸药丸,然后示意手下将离非放进棺材中,一行人立即哭哭啼啼地往城门走去。

这一队人走得并不快,一路撒着纸钱来到城门边。司徒德妃仍旧坐在车中,听守门的士兵中气十足地喊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她在车中不动,听手下在和城兵交涉着,“我家主人去世,赶着要出城去安葬。”

靴子铿铿锵锵地响,一个人来到马车前,命令道:“车里装的什么?有没有夹带江州的奸细?打开门来检查一下。”

手下赔着笑道:“车里坐的是夫人,军爷别说笑。”

“夫人?呵呵,那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了。”

司徒德妃眼前一亮,车门已经被打开了。她迅速低头用袖子遮住半边脸,却露出半边全是红点的脸颊给人看。手下赶过来道:“军爷!军爷!我家夫人有病见不得光……”他递过一块银子,然后小声道,“家主是病死的,瘟疫!”

那城兵碰着火炭一样赶紧缩回拉着车门的手,连着啐了好几口,呵斥着他们,“快走快走!”

车门关上,又开始慢慢走起来。司徒德妃微微放下心,一队人走出没有多远,却不知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外面竟然一片安静,司徒德妃在车中好生心焦,半天过去,才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瘟疫死的,不如直接送去义庄化掉,不用埋了!娘娘你说好不好?”

司徒德妃遍体皆寒,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打开车门。宁晏就站在车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眼光在司徒德妃脸上转了一圈,冷冷道:“你也染上瘟疫了?那可真就对不起,不如一起烧了吧。江州还有几天的路,你们这么一路过去,传染给别人多不好?”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表情阴森可怖,全不似最初冷静雍容的重臣形象。司徒德妃一看便知,此刻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要说活活烧死自己,也不是在开玩笑。

她脸色惨白,挣扎着叫道:“国公爷,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背叛你,我……我,是……是……”她展颜一笑道,“我其实是为了你打算!”

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砰地倒回车中,左边脸颊先一阵麻木,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剧痛。司徒德妃挨了这狠狠的一个耳光,却立即爬了起来,又回到宁晏伸手可及的位置,再也不装模作样了。她叫道:“你别生气,宁国公,不管什么人背叛你,我都不会,我和你息息相关,让十七公主进城,我的下场不会比你好!”

宁晏停顿一下,眼睛里的狂怒退去一点儿。他冷冷地盯着棺材问:“那你为什么胆敢违抗我的意思,我要杀他你敢拦阻?”

司徒德妃的情绪也失控了,她急急地道:“离非不能杀,离非是我们唯一的筹码了。不能杀!他还有用的,十七公主很喜欢他,王贤妃死了,离非也有用的。十七公主也不会忍心让他死,我们还可以试试,我还可以试试……不能让她进城,我还要试试……”

她已经从“我们”还可以试试,变成了“我”还可以试试。

宁晏道:“你是说离非可以像王贤妃一样,能让叛军退兵?”

司徒德妃哆嗦着,“这恐怕不行,但是换下我们的命应该能行,让十七公主偷偷放我们活命。她那么喜欢离非,怎么舍得离非死?和她换几条命,总是可以的!总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突然右边脸颊挨了更狠的一巴掌,打得她脑袋嗡嗡直响,一时脑子也麻木了。

“我们?”宁晏冷笑道,“你是要换你自己的命吧!还有你儿子的,真要是我们,你干吗带着他偷偷溜走?离非不够,加上一点儿京都现在的军情和城防图,应该就够了!是不是,德妃娘娘?”说罢他手中寒光一闪,腰间佩剑已经出鞘,刷的一声将车轴劈开,藏在里面的牛皮跟着一分两半。

“德妃娘娘,你的手伸得倒是长,不过京都的白家商铺那个车马行暗桩,一个月前就已经到了我手中。我接的第一桩生意,就是你这个加料的车轴!”

司徒德妃面如死灰。宁晏狞笑着道:“你一个女人,算计来算计去多累?不如我当着你的面把九皇子杀了,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司徒德妃撕心裂肺地大叫:“不!”她一把抓住宁晏的衣袖,叫道,“不!别杀我的皇儿,你杀了我好了,我是没有办法啊,我不是要换自己的命啊!我害死她的母亲,还怎么可能活着?我只是想拿离非换我孩子的命,只是想让十七公主派人救他出来。她手下有一个武艺那般高强的都统,我只想让她拿着皇儿和我换离非!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说的,城破了第一个要杀了我皇儿,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我只是想救我的儿啊,马上就要城破了,我只是想救我的儿子啊!”

宁晏脸色一下子变得血红,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咆哮道:“你闭嘴!谁说城破了!谁说城要破了?谁敢说,我杀了他!”回头见四周带来的人个个面上变色,他冲过去抓住李玄良的脖子,喝道:“你说!城要破了吗?”

李玄良大惊,拼命摇头,宁晏用力推开他。

“来人!”他狂叫,“来人!现在就给我回去把苑宁瀣斩首!砍头!立即处死!咱们说好的了,别反悔,就一起死吧!”

司徒德妃拼命地尖叫,忽然她也露出疯狂之色,叫道:“你自己也相信的,要不然就不会说什么一起死的话,你也知道你守不住!宁晏,你不要骗自己了,你骗不过去,你也知道守不住!”

元修站在京都城下,他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军队,没有遇到青瞳之前,元修是很狂妄的人,可若有人说要他三天攻下京都这样的全国第一要塞,他也会立即说不可能。可是现在,他背靠着士气如此高昂的士兵,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京都,已经是掌中之物!

作为主将,此刻他要做的已经不是布战,而是理智引导士兵的锐气。

“立即进攻,攻破城墙后,不遇抵抗不许杀戮,平民一律驱赶进房舍,官员一律拿下等待发落。”

“是!”地动山摇的一声大吼,京都中人已经为之神夺。

元修又喝道:“汪幕函!”

已经封为神威将军的汪幕函喝道:“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三万人马,负责整顿城内秩序,派兵驻守在大户和大臣们的府邸外,严禁有人趁乱抢夺财物。你的责任重大,三万够不够?”

“够!有人劫财,无论是谁,一律杀之!”

“元毅!”

“在!”

“城破后,你领一万人马,在城外围驻守,不许让城中任何人逃出!”

“是!”

“神武将军,你率轻骑快马直冲皇宫,尽力要快。蓝威带几百快马,别的不用管,一心找宁晏、司徒德妃这两人,剩下的攻城!”

他部署的全是城破之后怎样怎样,至于怎么去攻城,已经不必说了。半年以来,他们打的都是攻城战!每一个士兵将军都熟悉至极,不会有错。

皇宫中闲杂人等都关了起来,宁晏一个人来到空阔的太和殿中,自以为是宫殿的主人的人都该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来看看,你可曾真的拥有这默默无言的雕梁画柱、金砖玉阶?

宁静的宫殿和会呼吸的你根本是两回事,它永远承载和吞噬着所有进入的人,不管是谁,对于宫殿都是一样的。晨光自太和殿的窗棂中爬进屋内,细细碎碎地打在宁晏脸上,让他的五官在阳光下仍是阴晴不定。一个副将冲进来,叫道:“国公!西门破了!”

宁晏慢慢转头,皱起了眉头,淡淡道:“李玄良拍着胸脯对我保证,我才让他守西门,给他兵士也最多,这也未免太快!”

那副将哭道:“就是李玄良开城投降,才让叛军轻易破门!”

宁晏点点头,“那就难怪了!”

副将见他如此镇定,心中又升起一点儿希望,他问:“国公爷,现在怎么办?”

宁晏道:“你也投降吧。”

副将使劲摇头道:“我不能像李玄良那么没有良心!当初杨予筹兵变杀了我父亲,是国公爷给我报的仇,我死也要跟着您!”

他轻声叫着那个副将的名字,“崔耀平,我昨晚想了一夜也想不通,你说什么样的人算英雄?”没有等着崔耀平回答,宁晏就自己接口道,“我出身富贵,却总是觉得自己有力气使不出。皇帝耳朵根软,什么人的他都听一点儿。杨予筹靠自己的女儿巴结,那样的小人,他竟然也宠信得不得了!我宁家五代人都是国家重臣,说一不二,难道到了我这辈子,要叫一个牵着女人裙带爬上来的人骑在我头上吗?我策划了很久很久,所以我反了!我自己心中有计较,给我点儿时间,等我坐稳了江山,大苑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离非怨我设暗哨监视群臣,王贤妃说我不能仁慈待民……他们都是站在平地说话,让他们站在高处试试,一定要采用一些手段才行!那个十七公主,打仗真是一把好手,我承认我比不过她,她每一场战术我都好好研究过了,我承认我比不过她,可是她就以为她能治国了吗?打下大半江山,我也不觉得有多困难。让她来试试吧,国家积弊难除,政治法制民生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我只是想用严令镇住臣民,让他们怕,哪怕要杀了半个国家的人,剩下的还是很多,我只是想让人怕!然后我说的话才没有人敢不听,这个国家才有活过来的可能!既然那些满口仁义的人都觉得我不仁,那就让他们回来试试吧。不仁……呵呵,我看你真的就能仁吗?”

他疲惫地靠在墙上,喃喃道:“你回来试试吧……”

崔耀平这才知道,宁晏已经灰心。他流出眼泪道:“国公,我信你,我相信你是想让这个国家好的。我……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我不管你杀了谁,杀了多少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就是知道,我的杀父之仇,没有你不能报。我……我……我死活都跟着你!”

宁晏轻轻地“哦”了一声,微笑道:“好,那么你就跟着吧。”他手中佩剑骤然挥下,崔耀平带着一脸惊骇表情的人头已经落进他手中,鲜血溅了宁晏满身。宁晏仔细打量着手中人头,小声道:“其实,杨予筹兵变我早就知道,你的父亲,是我安排给他杀的!”

“来人!”他大声道,“叫卫兵回来,天牢里关的那些皇子不要杀了!一个都别碰,十几个皇子,总是有好好乱一阵的那天,要是都杀了,倒替他们省了事!尤其是九皇子!安排人护着他。”

军中内府中的档案里,宁晏已经做了好多手脚,隐隐晦晦指示九皇子能活到现在,实际已经暗中投靠了他。如今又让人看见士兵护着他,这么敏感的事情,可是很难说得清楚的。宁晏微笑道:“苑宁瀣,你的本事倒有些看头,可别让你顺顺利利挣下声名,你现在苦着点儿,但是将来你可要争气些,给我好好和你那些兄弟争一争。我看看,你们姓苑的,怎么个仁义法?”他诡异地笑着走出正殿,吩咐在皇宫中点起一把火。

元修坐在马背上,看着城中慌乱的百姓一拨一拨被赶进屋中,不攻而破,这个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这样的仗打得没劲,可是营中现在有那么半死不活的一位,就算怎么打估计她也不会觉得很爽。

也并不是没有见血的,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不少人殊死搏斗,可见宁晏亦有人生死相随。宁晏已经和他们的快马在皇宫门外照了面,他并没有趁乱逃走,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

元修带着攻城先锋部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宫门前血红的黄土和一地的头颅,死的几乎都是宁晏的人。在人数远远多于他们的生力军面前,这些人没有一点儿优势。只有宁晏没有动,他背靠着城墙,静静地看着元修。

元修停住马,沉沉喝道:“宁晏!速来投降,你手下可保全性命!”

宁晏轻轻笑了,随即是哈哈大笑,越笑越大声。他突然问:“元修,我曾经很看重你,记不记得,我写给你的信里说什么?”

元修凝视着他开口道:“你说,我们都没有机会一展胸中抱负,我们都是披着光鲜的衣衫听命于人的摆设。你让我设伏,许下事成之后和我共享江山。”

宁晏道:“你不信我会和你共享吗?”

元修道:“不信,你说的时候我也没有相信,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是愿意听命于你!”

宁晏冷哼一声道:“那你现在还不是听命于人?”

“那不一样。”元修轻轻一笑,“值不值得听命,完全不一样。你要找到这么一个,就会发现人也不一定就要高高在上,听命于人也不算太难受。”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她有什么好?”

元修想了想道:“让人不用怕也愿意听话,就是这样。”

他道:“宁晏,看你做的事情,我和你怎么说你也不会明白的!我也无须对你解释了,既然你曾看得起我,我也不侮辱你一定要抓住你,你痛快地去吧!”

他退后一步挥挥手,一刹那间身后神弩营一轮羽箭齐齐而出,近百支箭同时射中宁晏。他的血汩汩流入了脚下的黄土之中,好像一道落红斜阳。宁晏没有觉得疼,只觉得一阵眩晕。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箭羽,忽然狂笑起来。他想到无数以后的事情,只没想到自己也会落个万箭穿心的结局。

宁晏摇着头,吃力笑道:“走狗!走狗!中原的人哪,就是一身欺软怕硬的奴才骨头!让我来看看,不让他们怕,姓苑的,你怎么能收服这群奴才吧!”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突然跃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自己腹中狠狠刺下,穿过身子又钉进城墙中。他就一身箭一身血红地挂在墙上,双眼睁得老大。

朝霞红得和晚霞没有什么区别,朝阳和夕阳也很相像,红光晕染了整个大地,城墙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只在边缘露出一点点参差。从影子上,断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全身插满羽箭的身影。

江州军营。

这日已经是青瞳不眠不休的第八天了。眼见她越来越虚弱,诸人还是一筹莫展,忽然脚步声急骤响起,只见胡久利飞快地从营门外跑进来,满面喜色,一路叫着,“攻破京都了,杀掉宁晏了!刚收到的战报!”

他挥舞着手中刚拆开的战报叫道:“快来看,你们快看,宁晏死了。”他把战报往武本善手中一扔,快步跑到中军帐外踢开营门冲进去,兴奋地大喊道:“参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宁晏死了!你的仇报了!李玄良、德妃什么慧,一个没跑!你可以吃饭了吧?”

青瞳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她从胳膊里慢慢抬起头道:“哦,攻破了京都,好好,挺好,你们去吧,我先休息,休息一会儿。”

“你!你不亲手为你娘报仇吗?”

“报仇?好,好啊,报,等等就报,我累了,太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先休息一会儿。”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宁晏死了!司徒德妃也抓到了,你娘可以安息了,你不应该这么伤心了!”他大吼,“抓到害死你娘的人了!”

“抓到了……”青瞳微微站了一下,似乎要站起身子,可随即就坐回去,缩成原来的样子,“抓到了好,我不用伤心,不用……”她合上眼睛,这么多天她并没有发疯,每一件事情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件事情她都明白,饭当然要吃,她也当然不会不想活,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动,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人会累啊,累了不就是要休息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睁开眼道:“我累了,我还要休息一会儿,还要休息一会儿。”

胡久利目瞪口呆,突然身后一紧,被人扯着衣服拖了出去。他回头一看,叫起来,“任大哥!”

任平生道:“你怎么告诉她宁晏死了呢?真是的,说他打败我们了那位不一定信,对,你应该说宁晏跑了,跑没影了!而且,临走还杀了我们不少人!”

“可是宁晏就是死了啊!几万只眼睛看着,现在城墙上还是他的血呢。”

任平生不理他,皱眉道:“杀了谁好呢?杀了你不行,要不武本善和林逸凡两个一起杀了?”被提到名字的二人惊讶地看着他,任平生又摇头,“恐怕还是不够分量。”

“唉!”他叹气,“本来给她送信的那个小白脸或许行,可惜老子看他不顺眼,没带上他一起回来。他说声走就让他走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哪个地方呢,失策失策!咋办呢?”

“对了!”他一拍腿道,“把花笺叫出来。”又吩咐了亲兵几句话。

过一会儿花笺出来,任平生手中拿着一个海碗说:“花笺,对不住,你忍忍。”花笺还没有弄明白,一碗鸡血就全泼她身上了,她立刻发出尖叫。

“对,有这声音更像!”任平生道,“大家快躲起来,元修你再进去,说宁晏跑了,把花笺杀了,我们正在追!”

过一会儿帐中传出青瞳长长的叫声,“不!花笺……”声音凄厉痛绝,她踉跄跑出,见帐外全是人,花笺一身全是血。青瞳只觉眼前闪耀着那刺目的鲜红,手伸出去不敢碰她,只是说:“不!不,你别死!花笺,你别死,别连你也死了。”

花笺忍不住,上前抱着她号啕大哭。青瞳使劲晃了晃头,用手摸着花笺的脸,疑惑道:“你……你没事?”

“青瞳!”花笺大哭起来,“青瞳!我有事,你吓死我了!我怎么会没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吓死我了!我死了你会哭,你就不想想你死了我会不会难过……呜呜……你急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这个坏人!你坏人!你浑蛋!你要急死我……”

青瞳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慢慢浮起泪花。她轻轻道:“花笺,娘死了!咱娘——死了!”

花笺噎了一下,随即放声痛哭。王贤妃对于她,也确实和娘亲一样。青瞳眼睛里的泪水越蓄越多,终于成串成行地奔流下来,两人抱头大哭。青瞳积蓄了几天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一直哭得昏了过去。

医生说这样反而好,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已经可以喝点儿参汤,也不会反复只叫累了。之后的几天虽然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觉,完全没有一刻清醒,可比起前几日,已经终于让这些人放心了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平逆军乐乐呵呵地进入京都时,原来宁晏的部众除了少数战死及四散而逃的以外,还有许多人投降。大街小巷都走着这群一年前还是农民居多的军队,胆小的百姓躲在家中,胆大的也有趴在门缝往外看的。这些士兵看到百姓平民还算客气,看到穿着官服的人却立即变脸,说道:“元帅规令,京都大小官员不许出京,容后审理。”

早有一队精兵直奔宁晏的府邸,将已经挂了一百多年的肃宗手书“御赐宁公府”的金字招牌捅了下来。宁晏这座整个京都最豪华的国公府立即沦为平逆军阵地。

士兵奔了进去,见到衣着华丽的男子通通抓起来。一个人叫道:“咦,这里还有一间锁着的。”砰砰声过后,门锁被砸了开来,屋子里关着一个青年男子,他虽然换了一件整齐的衣裳,但脸上伤痕未复,行动无力。

那士兵迟疑起来,看他穿着是个少爷,可是这人明显挨了打,还关在房中。他喝问:“呔!你是不是逆贼宁晏的家属?莫说假话,门外那么多人,你想瞒也瞒不住!”

那人慢慢站起道:“我是,我是宁国公的外甥,礼部侍郎离非。”

那士兵高兴道:“哟嗬,快来,这儿还有一个!快抓起来,抓起来。”离非不反抗,顺从地走出房门。那士兵在他背上一推,喝道:“快点儿,你又不是大小姐,走路怎么这么慢,养尊处优的少爷,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离非被他一推,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勉强站定,已经出了一身虚汗。他不是养尊处优,只是已经四日没有吃饭了。宁晏将离非丢在府中只吩咐不准给吃的,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大概元修破城再晚一日,离非就会饿死了。

此刻他跟着宁晏府其余人等被人驱赶至大理寺监狱,路上的阳光晃眼生花,他有气无力地走着,突然停下了,听到前面士兵和一个人说着什么话。

“是,都是宁晏的家眷……都统请看……”

离非头也没抬,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极大的嗓门,“咦?小白脸,你怎么也在这儿?”

离非吃了一惊,抬头见是熟人,是那日跟青瞳一起准备渡江的人,叫什么来着?他晃晃悠悠被拉出队列。只听那个大嗓门道:“你们弄错了,这个是自己人。”然后一只手就过来扯他身上的锁链,离非皱眉,拽得他好疼。

那士兵叫屈道:“任都统,这个人自己说是宁晏的外甥的,现在这个时候,要不是他外甥谁还瞎编这个不成?”

任平生呸道:“浑小子,你耳朵信得过还是老子眼睛信得过?你过来打开链子,这个我带走,大眼睛要说你找我。”离非挣了一下,丝毫挣不开他的铁手,被轻飘飘地拉着走了好几步。

他使劲道:“喂,你放开!我就是宁晏的外甥没错。”

任平生笑道:“你是他外甥,我还是他六舅呢!”话音吞了回去,见离非怒瞪着他,他吃惊道,“你……真是宁晏外甥?”

“是!要不要叫你舅爷?”

“这个……不用……”老任大感尴尬,忙道,“那你……大眼睛……这个……”他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不要见大眼睛?”

离非默然,半晌道:“我现在还不想见,让我想想吧。”

任平生上下打量着他道:“小白脸,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猫腻,不过你这样真让老任我腻歪,现在想着宁晏难受了,那你别找大眼睛告状啊!你那个时候不是想明白了吗?现在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连个对错都分不清了?不见!凭啥不见?这是大眼睛的错?她害你心里难受的?她不陪着你难受你不舒坦是不?你能不能自己扛点儿事?能不能像个男人?”他说罢,狠狠地呸了一口。

离非瞠目结舌,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去见她。”

“这还像个人样!”任平生高兴地一拍他肩膀,突然脸色垮了下来,“哎呀,对不起,小白脸,你现在还不能见她,我忘了,她一直昏迷,还没醒过来呢。”

京都被攻克之前,宁晏在皇宫中放了一把火,由于抢救及时,烧毁的只有几个偏殿,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青瞳身体虚弱无比,直到现在仍然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极少。离非也是虚弱,当日被任平生一激,他痛下决心,可是一耽搁又犹豫了,见了她有什么话好说?现在大事已经和自己不沾边了,离非嘲讽地一笑,就不想去了。青瞳身体接近崩溃的边缘,也实在没有力气顾及安慰他,于是两人这一个月并没有相见。

太医诊治,发现她心脉极其虚弱,那番骤然而至的巨大伤痛致使她心脉差点儿断绝。若不是青瞳体质好,恐怕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太医开了药,又反复叮嘱她必须好好静养,军营中毕竟嘈杂,所以元修等人加紧将皇宫整修一下,几天之后就让青瞳先住回去了。

这场政变下来,宫中嫔妃死了好几个,还有不少因为附敌暂时软禁起来。女官和宫女更是流散了无数,偌大的后宫有一多半的宫殿倒空了下来,十分萧条。青瞳的马车到了内宫,总管就上前询问她想住哪一个殿。

花笺看看车内,青瞳仍在蔫蔫地睡觉,自己想了想就道:“还是甘织宫吧。”总管太监暗地里吁了一口气,多亏他知道十七公主今非昔比,早几日就吩咐将甘织宫整修过了,要不然这一次他恐怕就危险了。

马车进了内宫就停下来。花笺和几个小内侍扶青瞳上了公主专用的雀銮,抬起她继续走。这雀銮也是刚刚做好的,颜色十分鲜亮,更衬得青瞳脸色白得可怕。

行至御花园的引鹊亭,突然斜刺里跑出一个人,他冲到銮轿前猛地跪下,大声道:“公主!十七公主,你饶了我家殿下吧,他是无心的,他不是故意害死贤妃娘娘的啊!”

青瞳勉强睁眼支起身子来,见是太子身边的管事太监福瑞,道:“福瑞,你说什么?太子哥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