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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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任何时候都需要胆色 (1)

截至1938年4月底,徐州以北战场仍是“太极推手”。基本上是“华北方面军”杀不进来,第五战区也攻不过去,然而这并不能让人过于乐观,因为一切才刚刚开了个头。

此后的种种迹象表明,对徐州威胁最大的已经不是“华北方面军”,而是“华中派遣军”(即“华中方面军”),后者投入的进攻部队也不再仅仅是一个第十三师团,而是整整四个师团。

在松井石根被召回国后,畑俊六出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官。

畑俊六,日本陆军大学第二十二期首席,二战末期由陆军大将晋升为陆军元帅。

畑俊六(左一)因受枪伤而干瘦如柴

与松井出身于文人家庭不同,畑俊六是地道的武士后代,从小接受的就是杀人有理、放火无罪那一套。日俄战争时,他分在“军神”乃木希典的部队,那支部队几乎就是一支肉弹部队,结果他和板垣一样负了重伤。板垣还好一点,只是小腿受伤,他却被俄国兵一枪击中左肺,虽然捡了条命,但影响了健康,以后就如同慢性病人,瘦得像根干柴一般。

这个“病人”却比屠夫还凶狠,比狐狸还狡诈。

超常规战术

畑俊六一出手就是四个师团,这是为了进行迂回包抄。

前两个师团,自外线实施远距离迂回,后两个师团,从内线进行近距离迂回。特别是后面那个迂回,可谓剑走偏锋,因为此前桂军皆集中于淮河正面防线,侧翼兵力十分薄弱。

5月9日,“华中派遣军”攻占了蒙城。

蒙城背后,就是徐州以西的陇海铁路,畑俊六的作战意图也很明显,只要掐断这条铁路线,徐州将不攻自乱。

蒙城失陷立刻把蒋介石给震醒了。此时,徐州的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了敌情,若是西面再被截断,就成了四面合围。

别再想在徐州那里装口袋了,赶紧想法子不让人家的网罩上自己的头才最为要紧。

5月11日,蒋介石带着作战厅厅长刘斐等人速飞郑州,准备组建一个超规模的兵团,即豫东兵团。

听到即将成立豫东兵团的消息,李宗仁还以为是给他派援兵来了,颇有在徐州以北再大干一番的想法。

他完全会错了意。

蒋介石建立豫东兵团,不是要继续在徐州打“第二个台儿庄大捷”,而是要搭一个救人的梯子,把即将陷入包围圈中的李宗仁及其五战区各部队给捞出来。

豫东兵团组建之后的任务,就是确保陇海铁路安全,守住徐州西大门。

做完这些部署之后,蒋介石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派刘斐去徐州,以便提醒李宗仁:日军大包围之势将成,不赶快想办法的话,十几万大军就要丢掉了。

见到刘斐,李宗仁还是一脸镇静状。

不要怕,徐州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困住的吗?你那边有兵团,我这边也有,没什么稀罕的。

李宗仁自己编组的这个兵团,是由桂军为主,冯治安、刘汝明等一众援军加盟的淮北兵团。

按照他的估计,“华中派遣军”往北推进还有一段时间,依靠淮北兵团逐级抵抗,畑俊六短期内到不了陇海铁路。

可是他又错了,畑俊六采用的不是常规战术,而是超常规战术,所以,战局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正常预计。

这种超常规战术,早在长城抗战时,关东军在热河至长城一线就率先进行了试用,由此还创造了“128骑进承德”这样的军事奇迹。

它有一个专用名称,叫做“快速挺进”。当时关东军弘前第八师团使用的“快速挺进队”,是由汽车和骑兵组成的,坦克也有,但数量极少。

畑俊六在这一基础上升了级,“华中派遣军”的“快速挺进队”以坦克装甲车为主体,轻战车和中战车相搭配,94式轻战车在前,89式中战车在后,其特点就是一个字:快。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打乱李宗仁的节奏,抢先关住西大门。

面对突然出现于眼前的大批坦克,刚刚成立不久的淮北兵团立刻陷入慌乱之中,其防线接二连三被日本侵略军攻破。

以坦克装甲车为主体的“快速挺进队”推进速度惊人

5月13日,继蒙城之后,永城失陷,陇海铁路就此失去了最后的防护。

畑俊六的这一拳真是太快了,快到令人眼花缭乱,豫东兵团连个雏形都还没出来,“快速挺进队”就已接近陇海铁路。

5月15日,随着一声震天巨响,陇海铁路线被日本侵略军炸断,徐州西大门眼看就要关上了。

一个月前,李宗仁曾将矶谷师团装进自己的口袋,一个月后,他却落进了畑俊六和寺内寿一合撒的大网。

东西南北,上下左右,至此全是日本侵略军。

李宗仁再也没法强装镇定了。

刘斐本来是到徐州来做蒋介石的传声筒的,一不小心,也陷在了坑里面,自然是一个劲儿埋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就应该早一点儿抽调机动兵力,组织强一点的兵团出来,结果却弄了一个什么“淮北兵团”,眼瞅着防线一上来就被畑俊六给攻破了,这下全完了。

对这种“事后诸葛”式的声讨,李宗仁气得满脸通红:部队拉上去,是这么容易被抽下来的吗?徐州正面还要不要守了?

钻出去

事到如今,埋怨谁都没有用,重要的是今后该怎么办。

当然是要逃了,可是怎么逃呢?

从台儿庄大捷起,本来很小的一个五战区,如今已经累积了整整十几万部队,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这么多人,又没有隐身法或遁地术,想逃出去真是太难了。

往北,寺内挥师南下,日本侵略军密密麻麻,硬拼是要完蛋的。

往南,畑俊六率部北上,从此突破,后果参照“往北”。

往西,人家封的就是这条道。

往东,难不成跳大海里洗澡?

如果不动动脑,似乎这是个无解的死题目。

老李这人,好坏都可归结一处:书读得少。

不看那么多书,脑子里就没许多框框。到了这种时候,什么战略转进,什么胜利突围,这都是读书人想出来的词汇,现在要做的,概括起来就四个字:逃命要紧。

四面都是墙,不能拿脑袋去硬撞,但如果低下头去仔细找一找,或许能发现角落里还有——洞!

你或许会说那可能是狗洞,但管它是什么洞,只要能求得生路,那就要弯下腰去钻。

书上说得好,颜面比生命还可贵,可若是连命都没了,要颜面还有什么用呢?

人生在世,还是得跟《鹿鼎记》里面的韦小宝学,绝不能像他师傅那样,清兵的刀都要砍脖子了,还一个劲儿地在那扭扭捏捏,摆他的帮主谱。

眼下这种处境,面子一点不值钱,能留住性命才是好汉,而能带大家一起留住性命的,那更是好汉中的好汉。

说狗洞太难听了,还是说缝隙吧,李宗仁要做的,就是赶紧找个缝隙钻出去。

畑俊六撒出来的是一张网,它很容易给你以假象,以为上面的缝隙到处都是,其实不是这样,很多地方比墙壁还牢,你是钻不出去的。

所以这个缝隙一定得选好,要看准哪里才是对方真正的薄弱环节,不仅要确保自己能出去,还要保证这个缝隙能不断地被扯大,以便十几万人都可以钻出去。

永城虽然失陷,但“快速挺进队”刚刚从此通过,步兵未必跟得上,那里一定是最薄弱之处。

选准突破口后,李宗仁迅速将守军南调,组织部队依次撤退。

5月17日,“华北方面军”从北面迫近徐州,炮弹不断打入城内,连李宗仁的长官部也数次中弹起火。

5月18日,李宗仁离开徐州,乘火车前往永城。

走着走着,猛听得前方爆炸声连连,停下来一问,竟然是工兵把铁路桥给炸掉了。

谁让你走得晚,工兵还以为五战区长官部已经撤走了呢。

无奈,下车步行吧。

5月19日,李宗仁听到消息,“华中派遣军”沿陇海铁路东进,已占领徐州,不过五战区部队都已撤了出来。

虽然早已人去城空,但无论“华中派遣军”还是“华北方面军”,都没有在后面死死尾追,沿途也没有遇到太强的阻截,显然,这与日军上上下下的功利心态有关。这帮人的主要力量都没有拿来对付突围部队,他们满脑子转来转去的,还是如何在同仁面前争得头功,以及怎样在徐州大摆“庆功宴”。

侵占了徐州的日军只想着该怎样摆“庆功宴”

在亡命路上,李宗仁遇到的主要危险,不是地面的日军野战师团,而是天上飞来飞去的轰炸机。

当然轰炸机扔炸弹也是能要人命的,而投身军旅生涯这么多年,老李能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凭的就是多年浸淫战场所形成的那种超感觉。

某日,大家在一个村庄里埋锅做饭。李宗仁抬头一看,天上来了一架日机,奇怪的是,这架飞机只是绕着村子兜了一圈,什么也没干,连炸弹都没扔一颗,就拍拍屁股飞走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太平矣。李宗仁却勃然变色,下令赶快转移,多一秒钟也不能再待在村子里。

随从皆不解其意,走出二三里地,忽见有二十多架日机向原来那座村庄飞去。

顷刻之间,好好的一座村庄竟被夷为平地。

李宗仁这才说出,前面飞来的日机之所以未落一弹,乃因其是侦察机之故,侦察完情况后,发现村子里有这么多人,就回头去招呼轰炸机群了。如果大家伙现在还蹲在村子里吃饭,包括李宗仁自己在内的这些人准保被炸成齑粉一堆。

五战区长官部昼伏夜出,经七日七夜才到达安全区域,其间,白崇禧因为疲惫不堪,在晚上行军时曾多次从马上摔下,整个过程可说是艰险异常。

英雄本色

按照原先编制好的撤退次序,汤军团和桂军突前,滇军等部居中,孙连仲负责断后。

李、白原本以为紧跟在后的,会是孙连仲,没想到他撤退的时候完全失去方寸,根本就没跟上来。

更糟糕的是,他本人还与自己的主力部队失去了联系,成了光杆司令,在路上跑着跑着,差点就被鬼子撞见给逮住了。只是因为那时正好起了晨雾,日本侵略军没看清楚,而且都急着进徐州城,这才让他从夹缝里跑了出来。

主力往西去,他却往东走,跑到苏北韩德勤那里去了,最后还是蒋介石派飞机把他接回了汉口。

事实上,撤退往往比进攻更能考验人的胆色。

除了汤恩伯、张自忠,以及本在包围圈边缘的桂军以外,几乎所有撤退部队都遭遇到了与以前毫无二致的一幕,即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就连一些蒋介石嫡系主力也是在经历几天混乱之后才逐渐恢复秩序的。

撤退计划都有,经验教训也不只总结过一回,可是真正执行时,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达不到现代化军队的标准,当然只能依靠个人表现,表现不好的一团糟,表现好的却能做到从容不迫,乃至败退之中亦如闲庭信步一般。

本应断后的孙连仲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了,徐州大撤退的掩护部队成了张军团,而张自忠又实际上取代了孙连仲的角色。

张军团虽然殿后,但撤退时秩序井然,张自忠为此还采取了一个办法,即所有官兵一律将帽子反戴,这样不管外面多么混乱,只要认准军帽,彼此就都能找到对方。

别的部队大炮辎重能丢的都丢掉了,唯恐成为路上的包袱,但张军团的每一门炮都保护得好好的,始终随队前进。

不仅如此,在撤退途中,张自忠还打掉了一个日军辎重队,缴获了上百匹马和百余箱弹药。

刚开始撤退时,由于各部队建制被打乱,失去约束的溃兵竟然开始抢劫沿途民居。老百姓真是倒了大霉,既怕鬼子,又惧溃兵。

张自忠看到一个士兵从村子里出来,骑着一头毛驴准备赶路。

显然,毛驴不可能是军队里的。

张自忠上前查问:你为什么强拉老百姓牲口,说一个正当理由出来。

这个散兵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张自忠立命卫士上前,将之击毙于路旁,并当场宣布:有拿老百姓东西及强拉牲口者,一律就地枪决!

此例一开,沿途军容风纪为之大变。

虽然日本侵略军各个师团主力基本都在向徐州进发,与撤退大军呈正反两个方向,但日军侦察机天天盘旋空中,发现这么多作战部队在流动,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所以路上仍不时发生险情。

由于汤军团通过得早,张军团既要殿后,又要突前,五战区往永城方向撤退的大军,几乎全靠这么一支部队在保驾护航。

就在快要突出包围圈时,各军突然遇到了拦路虎。

得到日机情报后,居于鲁西外围的日本侵略军赶了过来——眼看着到徐州庆功也轮不到他们,便想通过截击捞上一票。

等张自忠到达时,许多部队都被拦在那里,闹哄哄地挤成一堆,进退不能。

假如是会战之初,即使日本侵略军再多,大家一窝蜂扑过去,七手八脚也能摆平。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落魄的时候,急着逃命的是大多数,人人唯恐落在包围圈内不能脱身,谁又肯留下来拼上一场?

不愿居后,又不敢往前冲,于是自己就把撤退的道路给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