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回闵府。
老槐树满是岁月斑驳印记的树干上,“离歌”和“夏生”,字迹依旧。树下的我回望满园握枪的士兵,知道自己插翅也难飞。
冬日的冷风里,远远走来俊朗如斯的他,眉宇间的笑意一如从前,而我却分明只感到冬风的寒意,我深知,此时,早已不是春天……
“离歌,回屋去,这儿冷!”没错!这是记忆里他的声音,那么温暖,那么亲和,那么,前几日在高家那个冰冷绝情的师长又是谁呢?
见我站着不动,他在我身边站定,未曾看他,便能感觉到他浓浓的忧愁,许久,耳畔响起他如梦的声音,“离歌,你还是我的离歌吗?承诺会等我一辈子的离歌?”
我垂眉浅笑,心中滑过一缕苦涩,“闵师长,请你让我和他们在一起。”
沉默……
忽然,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禁锢,随之,温润的湿软覆在我唇上……
惊慌,挣扎……他军装上的佩饰磕疼了我的身体,墨香却越来越浓烈……
记忆里那个初夏,同一棵老槐树下的他,亦是这般小心而霸道地夺走了我的初吻,所不同的是,彼时燥热的天气,烘烤着两颗慌乱的心,碰撞出热烈的火花……
而此时,我却像个木偶,僵直地放弃无用的挣扎,任他灼热的气息混着墨香搅动,任,眼泪沾湿记忆里每一片苍绿的槐树叶子,在这冬日,那些郁郁葱葱的树叶分明已经凋零……
他忽然停住,沮丧的凝视着我,松开一只手,指尖轻抚我冰冷的腮,“你哭了……”而我清晰地感觉,他的手指比我的脸颊更冷……
我再度被他抱回怀里,很紧,很紧,耳边他压抑的低咽,“你是我的……你原本就是我的……”
我没有说话,沧海桑田,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只他衣服里的墨香,或浓或淡地飘着,虽是一身戎装,那墨香依然是我难忘的啊……
依稀,仿佛,看见春花烂漫的原野,身着粗布花衣的小女孩小脸埋进碧青色长衫的袖口,双目浅闭,粉唇微扬……
“高家完蛋了,离歌,回到我身边,我会给你世间女人都羡慕的幸福!”
他的低喃将我从往事中拉回,木然道,“闵师长,你走吧,师长夫人会来寻你了。”那个卷发女人的泼辣我是见识过的……
“不要跟我提她!不要再叫我师长!我是夏生,只是夏生!”他发怒了,握着我肩膀,直视着我的脸。
我目光下滑,落在他的领章上,这个军衔难道是假的吗?她的存在是假的吗?此时此刻,说没有怨尤是假话,只是,这怨尤于我,已无关重要了,毕竟,我早已是他人妇……
他觉察到我的目光,体会到我的用意,没错,我和他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达成的,那些叫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里,我想什么,他一眼便能看透……
“离歌,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可当时的情形,我无法选择。当我溺水被救以后,立刻就与家人取得了联系,并要仲文及时告知你,免得你担心,可是,仲文给我的回信却让我心灰意冷——你,嫁人了……”
他的话,我是相信的,从小到大,他就是我的天,他的话对我来说等同于圣谕,心底一阵酸楚,这,怨谁?怨我?怨他?抑或,怨天不从人愿?
“自那时起,我便有些自暴自弃,书也不想念了,我不知道,没了码头上等我的女子,我还要前途有何用?与何人分享?而若兰此时闯入我的生活,陪我饮酒,陪我发疯,还要我留在她家,她父亲会给我一个前途。说实话,初时我对她的话丝毫不动心,只日日挂着嫁入高家的你,关注着你在高家的一切,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差点想回来,接着,便发生了闵家瓷窑爆炸之事,先父含恨而去,我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娶了若兰,衣锦还乡……”
“若兰?叫得很亲热!”我不加思考,脱口而出。说完才察觉这句话极不得体,他叫谁,如何叫,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难道我还对他还余情未了?别忘了逸君还在牢里!
他听了这话,绷紧的脸渐松弛,眸子里浮起淡淡笑意,“你……在吃醋?”
我脸上顿时不自然起来,赶紧否认,“没有,只是觉得,你,和我,都变了!”
“不!我没有变!娶妻只是个形式而已,娶多少个也不代表什么,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你是属于我的,老槐树作证,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变得坚决而急切起来。
我无心再与他纠缠,逸君的命运才是我最挂念的,“夏生,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只想知道,你们想把逸君怎么样?”
他的眸子便突然冷绝起来,“终于不叫师长了?却是为了那个傻子?”
我皱了皱眉,心中烦乱,举步便走,“不说算了!”
“等等!”他在我身后叫住我,“高家参与复辟,高家老爷子已经被处决,其他人等也脱不了干系!”
我脑子轰然一响,公公已经死了?其他人也要……?
“那我呢?我为何不被关进去?我也是高家人!”我问了一个最可笑的问题。
他果然回我以可恨的眼神,“你?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