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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月 (2)

老师对此颇为恼怒,“你父亲会告诉你,是你错了,他遇到类似事情的反应一向这样。而且,在学校时,老师有权力批评和惩罚学生。”

之后,老师又换了平和的口气对他说道:

“来吧,诺比斯,改改你做事的方式吧,对你的同伴们友好点儿,要对他们礼让。你想想,我们这里有工人的孩子,也有绅士的孩子,有的孩子家里富裕,有的家里贫困,但是他们都能热爱彼此,就像兄弟一样。所有的同学们都是这样做的啊,你为什么就不善待其他人呢?想让别人喜欢自己不但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反而会让你自己比以前更加开心。好吧,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诺比斯一直听着老师说话,脸上挂着那习惯性的轻蔑的笑,冷冷地回答道:

“不,没什么可说的,先生。”

“坐下。”班主任对他说,“我为你感到遗憾,你是一个没长心肝儿的孩子。”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是,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小泥瓦匠转过他圆圆的脸,对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诺比斯做了一个极为荒谬的鬼脸,于是,全班同学都笑作了一团。班主任责骂了他几句,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即便是诺比斯也跟着乐了起来,当然了,他的笑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工伤

15日,星期一

诺比斯和弗兰提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儿。今天下午,同学们亲眼目睹了一出惨剧,而他们两个却无动于衷。

放学以后,我走出校门和父亲回家时,看到三年级那群淘气的孩子正跪倒在地上,用帽子和披风垫着膝盖在溜冰,那时一群人出现在大街的尽头,走得很急,所有人看上去都神色凝重,好像是被什么事情给吓坏了,还不时地低声交谈着。这群人中有三个是警察,警察的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此时,男孩子们正从四面八方里往这里赶,那群人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担架上的人面色苍白如死人一般,脑袋偏在一边的肩膀上,头发纠结在一起,还沾着鲜血,嘴里和耳朵里也在不断流着血。走在担架旁边的是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她看起来精神有些失常,还时不时地惊叫几声:

“他死了!死了!他死了!”

女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儿,男孩儿的胳膊下面夹着书包,也在不停地哭泣。

“发生了什么事啊?”我父亲问道。一个邻居跟我父亲说,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男人是个泥瓦匠,工作时从四楼摔了下来。抬担架的人停了一小会儿,此时,很多人都把脸转开了,害怕看到那恐怖的场景。我看到了那个插着红色羽毛的女老师正扶着我二年级的老师,她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了。就在那时,我感觉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肘,是那个小泥瓦匠,他已经面无血色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肯定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我心里其实也正想着他的父亲呢。

我至少能在上学时,安安心心地读书,因为我知道我的父亲待在家里,坐在他的桌子旁边,远离任何的危险。但是,我有多少同学的父亲都是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下工作啊,他们不是在很高的桥上作业,就是站在高速旋转的机器的齿轮旁,只要一小步,一个错误的动作,就会要了他们的命。这些可怜的伙伴们的父亲就像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士兵一样。小泥瓦匠不停地看了又看,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我父亲注意到了这一点,对他说道:

“回家吧,我的好孩子,快回到你父亲的身边,你会发现他现在很安全、很平静,快些去吧!”

小泥瓦匠走开了,但每走一步都要回过头来看一看,就在这时,人群又开始移动了,那女人尖叫着,简直是要把心都哭碎了,“他死了,他怎么能死了啊!他不能死啊!”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他没有死啊!”四周的人都对她说。但是,她却并不理会那些人,不停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之后,我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喊道:

“你怎么在笑?”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盯着弗兰提的脸吼道,那个男人用自己的手杖把弗兰提的帽子打翻在地上,说道:

“当一个因工作而受伤的人经过你身边时,你不仅没脱帽致敬,反而嬉笑,你太没有教养了。”这时,人群早已经离开了,而长长的一条血迹还留在马路中间。

囚犯

17日,星期五

这是我今年里遇到的最邪门的事了,我们今年不打算去吉尔利了。昨天早上,父亲带我去蒙卡里的郊区,想要在那儿找一座别墅,预备租下来今年夏天避暑。后来才发现,交给我们钥匙的是主人的秘书,他原本是个老师,他带我们看了房子,最后把我们领到他自己的房间里,给我们弄了些饮料。

他的桌上放着许多副眼镜,在那些眼镜当中有一个圆锥形的木制墨水瓶,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雕刻而成的。那位老师注意到我父亲对这个墨水瓶很感兴趣,便对他说:

“这个墨水瓶对我来说非常珍贵,如果你知道这个墨水瓶的来历就会明白了。”

于是,他便向我们娓娓道来:

很多年以前,他在都灵做老师,有一个冬天,他要到法院监狱的小礼堂里给囚犯们讲课。那是一个圆顶的建筑,四周高高的光秃秃的墙上,有很多方形的小窗户,每个窗口都有两个交叉的铁栅栏,很显然,每一个小窗户就对应着一个牢房。

老师一边在那阴暗、凄冷的小礼堂里踱着步,一边给那些囚犯讲着课。而他的学生们就站在那一个个的窗口后,把书本放在牢门的横杆上,只在黑暗中露出一张张苍白、皱着眉头的脸,花白杂乱的胡子和乱蓬蓬的头发。这些学生或是杀人犯或是小偷,大都目光呆滞发愣。

就在这样一群人当中,有一个人很特殊,他就是七十八号囚犯,他不仅比别人听课认真,还很爱学习,他望着老师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他的年纪并不大,留着黑色的络腮胡,与其说他恶毒,不如说他不幸:他是一个木匠。他的主人已经迫害、虐待他好长一段时间了,还在他的头部造成了一处永久性的伤疤。他一时气愤,将一把刨刀扔在了主人身上,刺伤了他,因此,年轻人被判了几年监禁。但是,头三个月,他就学会了阅读和写字,而且他常常找书来读,他学得越多,性情就变得越好,也更加后悔自己的罪行了。

有一天,课快要上完时,他示意老师走近一些,对老师说,他第二天就要离开都灵转到威尼斯的监狱去弥补自己的罪行了,他向老师道别,用一种十分谦虚和动情的声音向老师恳求,希望能够摸一摸老师的手。老师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吻了吻那只手,说道:

“谢谢,谢谢您!”便退下去了,那位老师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那手上浸满了泪水。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了。

六年过去了,“我忙于生活中的其他事情,早就把那个可怜人给忘了。”

老师说道,“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到我家,他长着满脸黑色的大胡子,那胡子里还掺杂着灰色的胡须,身上的衣服也穿得不是那么得体,他问道‘你是某某老师吗?先生?’

“‘您是哪位?’我问他道。

‘我是第七十八号囚犯啊,’他回答说,‘六年前,您教会我读书、写字,如果您还记得,您在给我上的最后一堂课时,将自己的手递给了我。我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了。今天,我来到您家是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小忙,收下我送给您的一件纪念品,这是我在狱中做的一个小玩意儿,您愿意接受我的礼物,好永远记住我吗?亲爱的阁下。’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以为我不想接受这个礼物,双眼望着我好像是在问我,‘六年的苦难还不足以洗净我的双手吗?’他凝视着我的神情是那么尖锐,让人十分的痛苦。我立即伸出手去接下了他手中的小礼物,也就是这个墨水瓶。”

我们的好奇心立即勾了上来,忙仔细地观察起这个墨水瓶。它看起来似乎是用钉子精心雕刻出来的,瓶盖上刻着一本练习簿,一支钢笔横放在练习簿上。画的周围还刻了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献给我的老师,一件来自于第七十八号囚犯的纪念品,六年刑期!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写道:学习与希望。

那位老师再没有多说什么,我们放下墨水瓶,向他道别后便离开了。在从蒙卡里回到都灵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着这个场景,那个囚犯站在那扇小窗户的后面,和老师告别,那个在监狱里制作出来的简易的墨水瓶,所有这一切神奇的故事,都在不断地向我讲述着。我整夜都在梦着它们,今天早晨我还在想着这件事,我的想法飘得那么远,以至于我都没有料想到学校里等着我的那个意外!

我坐在挨着德罗斯的新座位上,刚答完月考里的算术题,就开始给我的小伙伴们讲那个囚犯和他的墨水瓶的故事,我还告诉他们那个墨水瓶是怎么做的,描述了那幅钢笔躺在练习簿上的图画和四周刻着的字,“六年!”德罗斯惊叫着,他先看看我,又看了看克罗斯,就是那个菜贩子的儿子,他就坐在我们的前一排,此时正背对着我们,完全沉浸在他要解决的题目当中。

“嘘!”德罗斯低声说道,他抓住我的胳膊说,“你不知道吗?克罗斯前天曾经跟我提到过,他不小心看到自己父亲的手中握着一个墨水瓶,就是他那刚从美国回来的父亲,那是一支圆形的墨水瓶,手工制作的,上面刻有一支钢笔和一本练习簿,就是你说的那个墨水瓶啊!六年啊!他说自己的父亲在美国,而不是在监狱里。那次犯罪发生时,克罗斯还是个小孩子,他根本就不记得了,肯定是他母亲骗他的,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一丁点儿都别让他知道啊!”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克罗斯。不一会儿,德罗斯做完了题目,从桌子底下给克罗斯传了一叠纸,克罗斯接过了那个每月故事,名字就叫做《父亲的护士》,是老师让德罗斯做副本的。德罗斯把那叠纸交给了克罗斯,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后,他让我以我的名誉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当我们一起离开学校时,他突然急匆匆地对我说:

“他父亲昨天来学校接他了,今天上午也一定会来,你看着我怎么做。”

我们来到了街上,克罗斯的父亲就站在那里,身子向一边微微地倾斜着,他长着黑色的胡须,胡须中还参杂着些许灰白色,衣着简陋,有一张面无血色、阴郁沉思的脸。德罗斯和克罗斯握了握手,想以此引起他的注意,而后,又大声地对他说道:

“我们下次再见吧,克罗斯。”

德罗斯还用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克罗斯的下巴,我也照着他的样子做了。但是,德罗斯这么做时,脸涨得通红,我也没什么两样。克罗斯的父亲就那样关切地看着我们,目光是那样慈祥,只是他的表情中还是闪现出一丝不安和不信任,这让我们的一片热心肠凉了下来。

父亲的护士(每月故事)

那是三月里的一个下着雨的早晨,一个乡下打扮的少年,全身溅满了泥土,衣服也被雨打湿了,他胳膊下面夹着一捆衣服,出现在那不勒斯一家很有名的医院的门前。他掏出一封信,说想要找自己的父亲,他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淡棕黄色的皮肤,眼神深邃沉着,两片嘴唇厚厚的,总是半张着,让人很容易注意到他那洁白的牙齿。他是从那不勒斯附近的一个小村子来的,他的父亲一年前去法国找工作了,不久前才回到意大利,几天前他刚刚回到那不勒斯就病倒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写信告知家里人他已经回国的消息,而且也没能及时通知家人他现在已经住院了。他的妻子知道这一切后很绝望,她不能够离开家里,因为她有一个生了病的孩子,而这孩子还在襁褓中,于是,她派自己的大儿子前往那不勒斯。就这样,这位少年身揣几个铜币,跋涉了十英里才到这家医院,他想要帮助生病的父亲,就像别人做的那样。

那个门房匆匆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就叫了一个护士带他去见他的父亲。

“哪个父亲?”

护士询问道,这个男孩儿害怕自己会听到坏消息,浑身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对护士说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那护士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工人,刚刚从国外回来的?”门房问他道,“是的,是一个工人。”男孩儿答道,这样的问题让他更担心了,“也不是很老……是的,他刚刚从国外回来。”

“他是什么时候住进医院里的?”护士又问道,这少年又看了看信,告诉她:

“我想,大概是五天前。”护士站在那里想了想,突然间似乎记起来了那个人,“啊!”她说,“第四病房最里面的那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