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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老成凋谢,李宗仁等相继辞世/298

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开始,红卫兵“破四旧”的行动席卷神州。这期间,一些老朋友和我们熟识的领导人,有的遭到了不幸,有的亦远离人世了。

最先辞世的是黄绍竑。黄琪翔于九月二日去西总布胡同看李宗仁,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到东四十一条胡同来看我,报告黄绍竑的死讯。

九月一日下午,有几个“八一”中学的红卫兵冲入黄琪翔的家里,对黄盛气地说:“黄绍竑今天上午自杀了,你是不是也要自杀?!”

黄琪翔说:“我意志非常坚强,无论受到任何凌辱,永远不会自杀。”但过了几天黄就被隔离了。究竟关在哪里,我和他的夫人都不知道。

其次是余心清,他爱收藏字画和种植玫瑰,这些都是“破四旧”的对象。余受冲击后曾一度自尽,幸获救回。回家后,他便留书给周恩来,说“士可杀而不可辱”。接着,就用白兰地灌服速可眠,遂长眠不醒。

我接到消息说,刘斐和陈此生被迫在北太平庄国务院宿舍扫街,经周恩来获悉后派人搭救始免。类此事件,不胜枚举。萨空了后来对我说,知识分子不受冲击的,除我以外,几无一人,这总是奇迹吧。

有一次,章士钊找我去,说他事前知道了红卫兵要来抄家,就把他与毛泽东合影的照片悬在大厅上。可还是不济事,红卫兵入屋后,即把他的书房乱翻一番,随后更对他说:“章先生,为什么你收藏的书是线装书,而一本毛主席的著作也没有?!”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秘书打电话给周恩来。不久,国务院机关管理局便立刻派一个副局长来,把这些红卫兵半劝半拉地送走了,并建议他用红纸写一副对联:“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毛主席万岁!”分贴大门两旁,果然,从此平安无事。

章士钊说,他已把他的汽车送回机关事务管理局了,意思即也要我照办。我回家后便打电话给管理局,建议把我的汽车调回管理局去。过了几天,他们才答应照办,还留下两句话,如果要车,请打电话。直到一九七二年初,汽车才重新由司机开回我的家里来。

中共中央统战部到一九六六年十月就瘫痪了,随之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也受到军管,局长高登榜亦要靠边站了。但过年过节,国管局杨书荣、胡振英二人总到我家来,问生活上有无问题。因我从海外带回来一笔钱,生活费用还能自给,所以从不向国家伸手。

一九六七年春节前后,张治中先生的女儿张素我和女婿周嘉彬来看我,问李德邻先生是不是如去年那样,到广东从化温泉避寒?意思是说,如果李宗仁去,张治中也去。我说,还是在北京,在北京有中央保护,况且从化温泉也很不安全,大字报说红卫兵曾到那里去揪人哩。

这段时间,张治中常到李宗仁那里聊天,对于当前局势,彼此只好摇头浩叹。原来这两家住得很近,张住新开路,现在他把前门关闭,改走后门,就同李宗仁的西总布胡同住宅遥遥相对。当李宗仁回国时,张治中看到政府接待李氏过于隆重,认为可能刺激台湾当局,心中抱有抵触情绪,就在李宗仁进入国门之前,携眷溜到北戴河去了。即使是朱德夫妇在北戴河中央军委礼堂宴请李宗仁伉俪,他也拒绝参加。及张治中由北戴河归来,周恩来曾强令他宴请李宗仁一次。现在李张会晤频繁,看来彼此前嫌尽释了。

从一九六七年到一九六八年这段日子,李宗仁所度过将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平静生活。在这两年里,邵力子和陈劭先相继因病逝世了。老成凋谢,势所必然。一九六八年八月,李宗仁经体检证实患了十二指肠癌,即被送入北京医院施行切除手术。虽然手术是成功的,癌毒也未扩散,但因他久患肺气肿,心脏发现有衰竭迹象。延至九月底,李便离开医院回家休息。

建国十七周年的前夕,李宗仁参加了一九六八年九月三十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国宴。十月一日,又登上天安门城楼与中共和国家领导人在一起,检阅国庆游行队伍。当日下午即以体力不支从坐椅上向前扑倒,得再度送院疗养。关于此事,周恩来曾经对我说:“当时发给李先生的两张请柬,我的意思是要他不参加国宴而上天安门城楼亮相,但这一决定没有贯彻下去,以致出事。”言下颇有责备国务院军代表丁江之意。

李宗仁住院期间,曾延中医国手周朴考前来会诊。他诊断后对我说,德邻先生体弱,需要大补才行,但怕他虚不受补,在药剂处方中姑用党参来试看疗效。周恩来所料果然不错,即使用了党参,他也未能受用,这证明李已病入膏肓,康复希望甚微。

一九六九年一月中,李宗仁自知不起,于是口授了一封信给毛泽东和周恩来,表示感谢之意。一月二十五日,李又得一场肺炎,他在回国后曾害过几次肺炎,过去总是用青霉素把他治好的。但这一次不灵了,虽已改用他药,仍未奏效。延至一月三十一日凌晨三十分,李宗仁终于逝世,享年七十八岁。

李宗仁遗体的告别仪式(那时不举行追悼会)于二月一日下午三时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周恩来也来参加仪式,他入休息室对我们说:“康生同志答应也来参加,我们等他半小时吧。”由于“文化大革命”发生后,大家很少见面,所以周公同每一个人握手时总会顺便讲几句话。他首先同张治中、章士钊打招呼,当轮到刘仲容时,不禁诧异地说:“你怎么胖成这个样?”

“总理,我坐班房呀!”

原来刘仲容任外语学院副院长,“文化大革命”发生后,他被该院革命群众“专政”了。专政原来是个名词,现在通通作动词用,红卫兵惯用这两个字打击所谓“走资派”和“一切牛鬼蛇神”。红卫兵说,现在我给你专政,意思就是把你关起来。刘仲容每天被指定于上午八时向该院革命群众报到。他一到就被关起来,直到晚八时才被释放回家。他真多谢周恩来点名邀他来参加李宗仁遗体的告别仪式,以后他所受的待遇也比较好一点了。

李宗仁逝世以后,周恩来连召见国务院副秘书长罗青长也感困难。后经一番调查,才知道罗已被调到总参谋部当副部长去了。林彪、江青一伙颐指气使,独断专行,心目中完全没有周恩来的存在,于此已可概见。事实上,自一九六七年三月“中央文革”把反击“二月逆流”的矛头指向周恩来以后,国务院已经瘫痪了。后来毛泽东对江青说:“反周,人民必反。”因此,反周活动才未能进一步发展。

我们等了一会儿,康生终未出现,周恩来才命开始李宗仁遗体的告别仪式。康生对周心怀叵测,这时亦已为人察觉了。

逾两月,张治中也寿终正寝。这一代留在大陆的国民党人,至此已寥寥无几了,盖新陈代谢,乃事物发展的规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