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李宗仁先生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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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黄埔路官邸的最后晚餐

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蒋介石发表元旦文告,其中引起争论的一段文字是:

只要和议无害于国家的独立完整,而有助于人民的休养生息,只要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军队有确实的保障,人民能够维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与目前最低生活水准,则我个人更无复他求,……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

上面这一段文字,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在黄埔路官邸的宴会中,曾引起了范予遂、肖同兹同张道藩、谷正纲之间的激烈辩论。CC派的谷正纲且为此号啕大哭,认为蒋不能下野谋和,以免影响人心,坚持删去最后两句,但蒋介石仍嘱照原文发表。

蒋介石为什么发表此一文告呢?蒋经国在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的日记中,曾对此作了一个不尽符合实际的回答:

父亲近曾缜密考虑引退问题,盖以在内外交迫的形势之下,必须放得下,提得起,抛弃腐朽,另起炉灶,排除万难,争取新生。

上年十一月末起,长春、沈阳相继沦陷;徐蚌会战失败,……我军全部撤离徐州,十二月下旬(原文如此,实际是十一月下旬),行政院长暨各政委又因币制改革而总辞,全国阢陧不安。……

上月二十四日,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电呈父亲,主张与共党谋和。李宗仁随即宣布和平主张,提出五项要求:“(一)蒋总统下野;(二)释放政治犯;(三)言论集会自由;(四)两军各自撤退三十里;(五)划上海市为自由市,政府撤退驻军,并任命各党派人士组织上海市联合政府,政府与共党代表在上海举行和谈。”彼等并公开主张:“总统下野后,由李副总统继承大任。”上月三十日,白再发通电主和;河南省主席张轸,亦同日要求“总统毅然下野”。在此种威迫胁持之下,以父亲生平抱负、人格及个性,无论如何,决不能接受。纵欲忍让为国,亦不能即时引退也。

父亲因一面计划答复白崇禧等,一面发表文告,申述政府对和平的立场与具体方法,……盖欲按既定计划,主动引退,且暗示军民做心理上之准备也。(蒋经国:《负重致远》,第一二一至一二四页。)

一月一日上午,李宗仁参加蒋介石主持的总统府元旦“团拜”仪式以后,回到傅厚岗六十九号副总统私邸。吴忠信、张治中即来李宅拜年。吴忠信说:“昨晚官邸会上,CC气势嚣张,谷正纲话中有刺,对文白兄(张治中)有所影射,会场秩序很乱,总裁几乎压制不住。这意味CC将来仍要捣蛋,请德公对此特别留意。

是日,蒋致白崇禧电云:

亥敬、亥全两电均悉。中正元旦文告,谅荷阅及,披肝沥胆而出,自问耿耿此心,可质天日。今日吾人既已倾吐精诚,重启和平之门,假令共党确能翻然悔祸,保全国家之命脉,顾念民生之涂炭;对当前国是,能共商合理合法之解决,则中正决无他求;即个人之进退出处,均惟全国人民与全体袍泽之公意是从。惟言和之难,卓见已详。如何乃可化除共党赤祸全国之野心,以达成保国保民之利;如何乃可防止共党翻云覆雨之阴谋,以免战祸再起之害。想兄熟虑深筹,必已有所策划,甚冀惠示其详,俾资借镜。今大计虽已昭明,而前途演变尚极微妙。望兄激励华中军民,持以宁静,借期齐一步骤,巩固基础,然后可战可和,乃可运用自如, 而不为共党所算,则幸矣!

可是白崇禧接电后并未如蒋电所说的“持以宁静”,他继续采取一切可能运用的方法促蒋下野,以利他的“和谈”。一日深夜,白崇禧从汉口电话程思远云:将派韦永成明日从汉口飞京,向德公提出意见。一月二日下午,韦永成抵南京后,吃过晚饭,由程思远陪同往见李宗仁,韦永成说 :白健公认为蒋在元旦文告中提出五个条件,实际上乃为和谈故设障碍,借此延长时间,争取喘息。并以为蒋派吴忠信做秘书长以代替吴鼎昌,可能是一种缓兵之计,目的在维系德公,使其不致采取过激行动,以威胁蒋的统治地位。健公建议德公对蒋应采取主动,不能静候其从容部署。必要时德公应当离开南京到汉口去,共商谋和大计。李对此未作任何表示。

一月二日以后,河南、湖北两省参议会仍继续发表通电,要求停战言和,休养生息。其中以河南省议长刘积学致蒋电最为激切,电中“敢请即日引退,以谢国人;国事听国人自决”等语,尤为时人所传诵。

蒋介石认为白崇禧并不接受他去电的劝告,仍在武汉有所策动。一月三日上午七时,亲到傅厚岗副总统私邸访问李宗仁,重申其所谓团结大义,望李与白健生共以大局为重,使他能有时间的余裕,进行一些必要的安排。这是李宗仁自任副总统以来,蒋介石移尊就教的首次。

一月三日,司徒雷登对美国务院报告其对蒋的元旦文告的观感时说:“对此文告之初步印象甚佳。文告内容庄严,且有和解之倾向,对共产党之诋辱亦较平时为少,……但经研究后,该文告中显露严重之缺点。该文告为一过于冠冕堂皇之文章,含有一个强大的统治者以仁慈口吻对待其厌烦叛徒之意味。是以忽略若干不愉快之现实:即军事力量几已全部崩溃,最近经济措施之失败,几乎举国一致对和平之祈求,与在蒋氏执政期内此种和平之不可能。另一缺点则更为严重,即在某一意义上,彼已表示让步,但并未给予充分之退让。”又说蒋实际上已“收回方于两周前决定之辞职,与由副总统自由采取被认为系谋国家福利的任何政策”。只是由于“压力过于强大”,才“不能不提及引退之意”。(美国务院:《中美关系白皮书》。)

司徒雷登在这个报告中,暴露了蒋介石曾经在两周前决定在元旦辞职,由李宗仁“自由采取”实现和平的“任何政策”,可是现在蒋又食言了。只因各方面的压力过于强大,其中也包括美国当局所施加的政治上的压力,蒋审时度势,才不得不勉强表示:“个人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这就无异表明,蒋的所谓“引退”,只不过是一场假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