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光所立之处是焱火宫主殿“广”殿正门庭,在他身前百数赤琼辟火晶玉石台阶下,是一个十数亩方圆大小的广常广场彻地以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九宫方位各立着一跟高十丈、粗八尺的巨大火晶柱,每根柱下朝广场内侧方向的地面上则有各有一幅神龙浮雕,首外而尾内。
而九龙尾相拱而成的尾花中心,匍匐着一只龙首鲤身的异兽。
空中五彩光芒一敛,缓缓现出独孤离身形来。
原本奄奄一息的龙鲤看见独孤离,双目中陡然透出一股惊喜跃然之色,四只还未成形的龙爪在地上努力攀爬,身躯未移动半分,徒累喘息不已,哀鸣地盯着独孤离。
独孤离立定身形,似乎被眼前所见之景给怔了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应气仰首,目光缓缓移向旁边虬华身上,嘴唇渐渐努起,全身上下,猛然爆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气势,五行彩光荡漾,一股无形的气劲若狂风般展开,冲起额前散发,露出一双充盈着杀机的眸子。
“你去死!”独孤离右脚在地上一顿,地面上蜘蛛网般裂出无数缝隙,一道墨晶剑光脱体而出,化作一股十数丈长的匹练,水浪般往冲向虬华。
虬华身形修长,相貌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全身充盈着一股仙家阳和飘逸之气,一袭鎏金赤龙袍无形中衬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霸气,偏生面孔之上突额高颊,双目细长,颔下三缕赤金长须,平添三分狰狞阴鸷和滑稽。
独孤离能无声无息透过重重禁制出现在九龙广场之上,顿时让他高看三分,却未料对方一言不合便出手怒击,心生警兆。
那剑光匹练还未落下,陡然一转,又分出两道剑光,三道剑光交互一绞,扭成一股,齐头落下。
虬华一看,倒是乐了,他何等眼力,灵觉更是差些实化为天眼,只一眼,便透过重重剑气光幕看头独孤离实力修为。
或许是因为神龙血脉即将到手,困扰自己千年玄难将解甚至借以更上一层的缘故,他反常地没有生出怒气,身形不动,体外浮起一道金光,拦在他与独孤离之间。
剑光击在金光上,竟然毫无阻碍地插入,却不见穿出,便那般无声无息地消融。虬华心探手一压,金光脱手而出,迎头飞去。金光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便摧枯拉朽地推着剑光飞速前冲落下,不退不逾地压在地上。
虬华眉头微微一挑,金光散开,却并不见独孤离身影。脚下地面无端而动,地底突然冲起三道剑光,破开地面。
虬华身子一纵,平步青云,剑光擦着他脚底板飞升,他身形一晃,避过剑光,落于石阶上。那三道剑光便跟着倒扣击下,却在离他头顶三寸处突兀停住,变回墨晶分光灵剑 本体。
虬华屈指在其中人剑上一弹,人剑一颤,半空泛起一道涟漪,落下一个人影来。独孤离身子一转,双脚落地,法诀一变,三剑合作一柄,探手握住,剑身上陡然散发金银二色彩光,身形翩然而起,“翩若惊鸿。”
“何方宵小,敢于我宫圣地放肆!?”一道赤光从远方升起,电射而来,挡在独孤离身前。是一个样貌英俊的少年,见独孤离一字不答仗剑而来,轻哼一声,一伸手,掌心绽放出一团赤金光芒,化作一张大网张开。
独孤离身形说停 便停,猛然化作一团灵气,消散无形。
少年眉头一皱,灵觉外放,头顶虚空一震,连忙举掌上击。
“叮。”墨晶天剑击在中少年掌心,发出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少年手心金光一盛,独孤离看着对方手心与那日虬光所有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铜鉴,不甘地散为无形。
远处群殿中又先后飞来两人,看着少年如临大敌的模样,对视一眼,都隐隐露出些不屑,面上却是一幅又怒又急神色,各自大喝一声,“焚师弟,我来助你!”祭起一面铜鉴,伸手在铜鉴上一抹,内中便出现一个翻滚的灵气团,不约而同地翻转铜鉴。两道赤金光芒相交落于一处。
“噗嗤”一道青烟起。
独孤离捂着胸膛被金光贯穿的洞孔,却没有血液流出,伤口一撮赤金光芒忽明忽亮,传出丝丝焦枯臭味。独孤离脸色狰狞,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其中一人还有过一面之缘,正是虬光,再缓缓看着因自己受伤而焦急大作的龙鲤身上,双目潮红,“灵儿,哥哥没用。”六翅斑蝉天生为此地阳气所克,便是呆在葫芦中都还本能瑟瑟发抖。
虬光三人三角而立,各自右手掌心赤金绚烂。独孤离缓缓闭上双目,摊开双手,天、地、人三剑漂浮在他身体周围,三才而列,每口剑身上光华一闪,尖、柄两端剑气蔓延,化作三柄三丈巨剑,三剑连环,独孤离腹中一团耀目白光缓缓亮起,透体而出五彩光华。
“独孤公子且慢,三位师兄手下留情!”何雪终于赶到,掠过虬光师兄弟,快步走向虬华,盈盈福身:“雪儿见过师伯。”她头顶雪魄珠熠熠生辉,在她周身洒下一层寒气护罩,火眼之内,她修为血脉都被极大抑制。
“起来吧。”虬华对何雪倒还算和颜悦色,可对虬光三人就不那么客气了:“还嫌丢人不够吗?”
“徒儿惭愧!”三人惶恐跪地。
这时候,无数的遁光、脚步声才纷纷赶来,足有三百之数,领头的四位两少两老,同时拜倒:“属下护驾来迟,请宫主、少主恕罪。”
独孤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双目神光开始灰败。
“哼,都让人进来这么久了,真指望你们,本宫恐怕早登极乐了。”
“属下惶恐!”
“师伯,这……独孤公子是雪儿恩人,正在玄冰宫中做客,师傅她也见过的,不关四位前辈的事。还有,还有,请师伯看着雪儿和师傅的面上,放、放独孤离公子离去……”她似颇为畏惧虬华,说话吞吞吐吐,不过至此陡然一快:“雪儿相信独孤公子肯定也是无心之失,并无意冒犯师伯。只是这些天来,雪儿老跟他讲起焱火宫种种其妙,他定是耐不住心中好奇……”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起来,显然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番说辞。
“我记得雪儿师妹是昨日才此人接入岛中的吧,又何来‘这么些天’之说?”说话的正是虬光,不过虬华没有发话,他并不敢起身。
何雪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雪儿师妹心地善良,救人心切,说出这番话不足为奇。不过此人……”一指独孤离,“其心显然,其人可诛。”这次说话的是虬煜,焱火宫三位传人中,属虬光修为最高,也最得虬华器重,老三虬焚练就元婴不过数年,修为最低,甚至连残缺仙器都无法掌握,可是其人却是最得虬华欢心。三人平日里勾心斗角,就他高不成、低不就,将来继焱火宫大统希望也最为渺茫。
“不然,雪儿师姐心善不假,却并非愚善之人,既然她如此辩护,此人不论动机如何,放了又如何?难道我焱火宫连区区一个虚丹境界修士也需顾忌不成。”虬焚不大不小顶了虬华一次,此话不单护了何雪颜面,还小拍了虬华一个马屁,与了自己潜在台阶——若真是放了独孤离,当然不是惧他,而是本宫威盛,根本不放在心上。可见他能讨虬华欢心,不无道理。
而虬煜与虬焚如此买何雪情面,自然有其用心。他二人不论修为本事,终究都不如虬光那般乃是第一顺位少主,名正而言顺,宫中四位首领与虬光来往也较之他们也密切得多,这是连虬华也无法忽视的因素。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虬光在前,二人将来主掌焱火宫的可能便极小,除非,除非能与何雪结成道侣,这般一来,将来与之双修焱阳玄冰二气,不单元神圆满,还能得玄冰宫相助,掌焱火宫便毫无意外。
虬华冷眼看着三位徒儿,平日里他们三人勾心斗角他都看在眼里,又有千多岁年纪,年老成精,他怎会不知三人所想?事实上,这情景本是他一手造就,没有竞争,如何磨砺佼佼?成大事者,自然当是脱颖而出者。
相比之下,虬光便少了许多弯弯绕,冷笑道:“就因何雪师妹一番话,二位师弟就心存宽放意,那我宫颜面威严何存?讨好女人也不当是这么搞的。”
“哼,那是谁与狗皮膏药般先贴上来的?”空中清冷的声音传来,师妃暄凌空虚步,缓缓落下。
三人顿时噤若寒蝉,这可是连师尊他老人家都极为忌惮的主。
“师傅,独孤公子他……”何雪急切中又喜悦地拉住师妃暄。
“雪儿……”师妃暄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徒儿,独孤离犯焱火宫在先,她虽护短,却并非不讲理和百无禁忌,此事决断终究要看虬华,再者说了,她与独孤离交情可算浅得很,他为何雪等来瑾瑜相救拖延了时间,可她已将之从虬光手中救下,又以灵宝相,早已两不相欠。犯不着再为他与焱火宫结怨。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
“属下告退。”
虬华淡淡发话,只留下虬光三人,其余人顿时潮水般退下,“你们也都起来吧。”
“师傅。”何雪拉着师妃暄连震数下。师妃暄叹了口气:“道兄,你意下如何?”
虬华微微一笑,“妃暄师妹与雪儿来做客自然是随时恭候大驾,至于他嘛……”至此只笑不语,其意不言自明。
一道百丈横天剑虹若从九天而降,划破长空,目标虬华——倒马一击,得自妖蝎本命神通,两伤剑技。
这一次,虬光三人都没有动作。
虬华静静地看着那道剑虹,神色从容而淡定,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似是为独孤离勇气而叹,又似为其不识进退而叹。袖袍中屈指成印,飞射出一道金光,迎上金虹,便钻入其内。
剑虹瓦解,独孤离身子若断线的风筝,从半空中跌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龙鲤身旁,嘴角溢出血沫碎肉。
“你要救她,我便让你与她死后同穴。”
何雪脸色大变,可才要有所动作,猛然发现对自己身体失了控制,只能转动一对眼珠求救地看着师妃暄。师妃暄只当没有看见,“道兄,我与雪儿且先告退了。”
虬华点点头,“师妹好走。”
“恭送师叔!”虬光三人道。
师妃暄以灵气裹着何雪腾空而起,飞离火眼,进入冰岛之中,身形突然一顿,抬手望空,眉头蹙起,伸指掐算一阵,眼中突然一亮,一抹白光在她手上一闪而逝。
空无一物的海面上虚空突然泛起一圈涟漪,突兀出现一个巨大红白岛屿,一现即隐,好似从未有发生过,纵然有人见之,恐怕也会以为自己眼花而已。
便在那一刻,虬华愕然仰首,只见一团磨盘大小的五彩精芒出现在头顶,自当空陨星般落下九龙广常距独孤离三尺处停住,微微晃动,似在轻声呼唤。
独孤离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熟悉感觉,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近似本能地抬起手臂,缓缓抚摸上去。精芒一阵颤动,发出风铃般的清音,似乎又是高兴又似激动,是的,“它”很高兴,虬光等人心中几乎不约而同地升起这种荒谬的感觉,相顾讶然。
天地间突然一静,五彩精芒若部位燕归巢,没入独孤离体内,彩光一敛,片刻后猛然绽放出无边光华,透出独孤离体外,化作一圈五彩神光。天空一暗,明昼化作黑夜,夜空之上,出现无数星辰,颗颗亮若栲栳,好似一盏盏灯笼当空放明,一条条星华从九天之上垂落,覆盖住整个广场,尽数聚于独孤离身周,托着他缓缓浮起,玄焱岛百里星光灿烂。
“斗转星移!”虬华瞳孔一缩,“这是仙器择主!”猛然一摊手,喝道:“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