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乔安这样说,他忙道:“安,倘若对你都不能说,我还能跟谁说去?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了。”说到后面一句话,他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但是温柔和煦如冬日的阳光。长长地吁了口气,龙宸宇也抬起头,目光投向天空深处某个不可知的虚空,脸上忽然又显出落寞的神情,叹道:“那玉佩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在我九岁那年,她就弃我而去了。你别觉着奇怪,淑妃并非我的生母。”
乔安沉默了,像是也想起了什么,低下了头,一会才轻声道:“她,是过世了么?”
龙宸宇摇摇头,眼中射出痛恨的神色,冷然道:“倘若她是过世了,我倒不会恨她,也不会恨父皇。她,是遗弃我,不要我了。安,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多伟大的母亲?她丢下九岁的我,自己到妙心庵出家为尼,为我紫星王朝的国祚昌荣而祈福去了!”他的语音忽然急转尖锐高亢,充满了讥嘲与愤愤不平之意,情绪格外激动,以致咳了好几声,牵动伤口,痛得脸上直冒冷汗,却只是咬牙忍住。
乔安听得他情绪有异终于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在她那平静又似带着某种抚慰的目光下,龙宸宇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记忆之中,眼中泛起某种深沉的情绪,似是伤感,似是缅怀,更似是一种魂断神伤的无可奈何。那种情绪,乔安很熟悉,她也常有的。
只听龙宸宇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追忆道:“安,我的母妃是芮妃,她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子,性子很倔,执著偏拗得近乎疯狂,认准一件事情就会毫不反悔地去做,且不计后果。这些,是我父皇对她的评价。只是,在我的印象中,她只是个很美很美的母亲。小的时候,她常常做些稀奇古怪的饭菜给我吃,吃得我叫苦不迭,她却只是微笑,还以为自己做的是美味佳肴。父皇也从来不同情我,只是在一边笑。母妃曾跟我说过,认准一件事,就要不回头地做下去;喜欢一个人,就要一生不渝,至死方休。”说到这里,他忽然深深地瞧了一眼乔安,才继续道,“从这些话语看来,父皇的话也许没有说错。那时候,人们都觉着母妃对我,总还是疼爱的,而且,小时候的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九岁那年。”
“那一年,母妃不知为什么,情绪总是不对,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叫她她都不应我。甚至,我九岁生辰那天,她居然神思恍惚得忘记了。又过了一阵子,母妃突然向父皇提出,说要到妙心庵出家为尼,为紫星王朝祈福,而父皇居然也就答应了!”
“我还记得她走的那天,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劲的喊着她,叫她不要走。我喊得嗓子都哑了,叫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却始终都不肯回头,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就那样绝然地离去,只留给我一个冰冷无情的背影!后来,我也曾到过妙心庵,她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更遑论其他。她自取的法号是忘尘。忘尘忘尘,忘却前尘往事,其间自然也包括我这个不被她放在心上的儿子了!”
“我恨她!虽然我不知道她就竟是为了什么要那样做,只是她怎么可以那样绝情地抛下我,只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我也恨父皇,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怎么能答应母妃的请求,完全罔顾我的感受,且之后迅速地将我丢给了淑妃?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什么闹翻,亦不知道为何会僵至那种地步,我只知道,在他们作出决定前后,他们统统都没有想过我,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一直不好。十三岁那年,甚至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父皇派人到妙心庵告知她我的状况,她却依然充耳不闻,连来见我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安,”龙宸宇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痛楚悲恨,怨愤不平,“安,你有见过这样子的母亲么?你有见过这样子无情的母亲么?从那日起,我便死心了,对她再不抱有任何幻想!也是从那时起,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如果。连自己的生身之母亦可以在前一天还对你轻言细语,呵护有加,后一天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任由你在背后流泪伤悲,甚至连你的死活也不管顾,那么,这世界上,还有谁是可以不变,可以信任的?!”
“她不在乎我,我便偏生不叫她称心,我偏要往上走,我偏要去做皇帝,我偏生要叫她无法忽视我的存在!我等着有一日她看着我流泪,我却依然不会原谅她!”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显示气愤难当。
乔安明显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怨愤,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紧握成拳的右手。那冰冷的触感立时便将龙宸宇的情绪冻结了。他看着乔安,心头渐渐平静了下来。乔安这才淡淡一笑,柔声道:“龙宸宇,其实你还是幸运的。你知道么,我爹娘待我极好,可是,我却情愿是你。四岁那年,我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梦想几乎完全破灭。这些年来,我愿用一切换取再见他们一面,却仍不可得。我一直都在想,我情愿我的爹娘不疼爱我,冷落我,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好;只要,我想他们的时候,还可以远远地瞧上他们一眼就好;只要,我能知道他们过得不坏就好。只要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都还可以挽回!可是,人如果死了,那就是真的灰飞烟灭,除了回忆和伤悲,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