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君主论·论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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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论以邪恶之道获得君权的人们

从平民一跃成为君主,还有其他两种方法,但是这两种方法都不能简单归类为能力天赋或幸运之列,故此,这两种方法,我不能避而不谈,而且其中的一种方法在讨论“共和国”时,我会详尽论述。这两种方法就是:一为依赖某种不道德或是邪恶的手段登上君位,二为依赖同胞的支持而成为一国之君。在讨论第一种方法时,我将举一个古代的和一个现代的两个例子来说明。我认为,对那些想通过卑鄙手段获得君权的人,能效法这两个例子就够了,没必要再探讨这种方法本身是错是对。

阿加托克雷,西西里人,从一个平民并且处于下等卑微地位的人崛起,而成为锡拉库萨的国王。他是陶工的儿子,一生坎坷,始终生活在邪恶中。但和他的恶行相伴的,是他旺盛的精力。这旺盛的精力让他在投身军界之后,一级级往上提升,最后成为锡拉库萨的执政官。在稳固这个职位之后,他又有了当君主的野心,并打算依赖暴力和他人的帮助,保住大家承让给他的一切。为此,他把自己的野心透露给迦太基人阿米尔卡雷,而当时的阿米尔卡雷正带领着军队在西西里作战。一天早晨,阿加托克雷召集锡拉库萨的元老和富豪,装作要和他们商讨国事。然后,他又对暗藏的士兵们发出了事先约定的暗号,士兵们就杀死了所有的元老与富豪。这些人死后,市民没发生任何骚乱,他顺利地攫取并控制了城市统治权。尽管他两次被迦太基人打败,该城市也被围攻,但是他不仅能留一部分人抵御围攻,还能带领其余的兵马进攻迦太基人统治的非洲。用这种围魏救赵之计,他很快地就解了锡拉库萨之围。而陷入困境的迦太基人为了保住非洲,就必须与阿加托克雷达成协议,将西西里让给他。

因此,无论谁来审视阿加托克雷的行为和能力,都会发现,他的成功很少,甚至不能归之于好运气。正如上面提及的,他得到显赫的地位,并不是任何好心人的施舍,而是他历尽艰险,在军队中逐级提升得到的,此后,他得以继续保持这个地位的关键,也在于他在困境中的那些风险策略。但是,屠杀同胞,背信弃义,出卖朋友,没有宗教信仰,毫无恻隐之心,不能称之为天赋。即使用这些方式获得了君权,他也无法赢得光荣。然而,假如我们考虑阿加托克雷出入险境的勇气,和他忍受艰险、战胜艰险的强大的意志,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他和哪个卓越的领袖相比都毫不逊色。但是,他的野蛮残忍和不人道,以及那些不计其数的恶行,让他无法跻身于最负盛名的卓越人物之列。他所得到的一切,不是通过天赋或运气获得的,我们也不能把他强行归类为天才或幸运儿。

在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位期间,在我们生活的时代,费尔莫的奥利维罗托·德幼年丧父,早早地成为孤儿,一个名叫焦万尼·福利亚尼的舅舅把他养大。他刚步入少年时期,舅舅就把他送到保罗·维泰利手下当兵,希望他能通过保罗·维泰利的管教,在军队中出人头地。保罗死后,他跟随保罗的兄弟维泰罗佐继续从军。因为机智、强健、胆大,时间不长,他便成了维泰罗佐帐下的头号人物。然而,他总觉得在别人帐下服役低人一等,于是,他决定在维泰罗佐的帮助下,利用费尔莫市民不愿享受外国人给的自由,而宁可接受本国奴役的情绪,夺取费尔莫的统治权。于是,他给焦万尼·福利亚尼舅舅写了信,说他已离家多年了,很想回去探望舅舅,并借此机会简要地确认一下自己名下的遗产。他还说,这些年来他孜孜以求所得到的并没有别的东西,不过是些虚名,为了让费尔莫的市民们知道自己这些年并没有虚度光阴,他希望由他的侍从们和朋友组成一支百名骑兵队随他荣归故里。因此,他请求焦万尼舅舅能帮助安排一下,让他在进入费尔莫城时能够得到市民的迎接礼遇。他还对舅舅说,所有的这些光荣不只属于他本人,也属于焦万尼舅舅,因为是焦万尼舅舅把自己养育大的。

因此,焦万尼不差分毫地完成了外甥托付他的所有事情,奥利维罗托进城时受到了市民的热情迎接。焦万尼还让奥利维罗托住在他自己家中。奥利维罗托在费尔莫城住了几天,为自己实施阴谋诡计做了秘密的准备。圣诞次日,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焦万尼同费尔莫所有的重要人物出席。待大家酒足饭饱,宴会依照常规举行的助兴节目也结束时,奥利维罗托假模假样地发表了一通重要演说,大谈特谈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和他的儿子切萨雷·博尔贾的伟大,称赞他们的宏图伟业。当焦万尼同费尔莫城的重要人物们准备对他的演说发表一些个人看法时,奥利维罗托突然站起来提议说,这个话题应当在一个较为秘密的地方讨论。说完他自己先退进了一个房间,然后,焦万尼同其他人也跟进去了。

然而,这些人的屁股还没有坐稳,奥利维罗托的士兵们就从隐秘处冲了出来,当场杀死所有人,包括焦万尼在内。杀戮结束之后,奥利维罗托骑着马在城市里招摇过市,而且围困了城市的最高长官,费尔莫人心惊胆战,不得不同意奥利维罗托担任君主。奥利维罗托把那些对自己的统治不满并有可能损害到他利益的人,一个不留,统统杀掉,同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还颁布了新的民事和军事法令。这种恶行,使得他在夺取城市统治权的那年,不只是在费尔莫这个城市安全无忧,并且让周边所有国家都对他发怵。不过,正如前面已经提过的,当切萨雷·博尔贾在西尼加利亚征服了奥西尼和维泰利的时候,如果奥利维罗托没有上博尔贾的当,博尔贾想消灭他就会如同消灭阿加托克雷一样困难。然而,在奥利维罗托杀死舅舅一年之后,他也被绞死了,维泰罗佐——奥利维罗托在勇猛和邪恶品性方面的领路人——也同他一起被绞死了。

有的人或许会感到奇怪:为什么阿加托克雷之类的人,为人奸诈残忍,背信弃义,但却能够安全和长期地统治本国,还能够抵御外患,而且本国居民也从没密谋造反;而另外的一些人,同样是利用残暴手段,却连在和平时期都保不住国家统治权,就更别说在胜负难料的战争时期了。我认为,这种情况正是是否恰当使用邪恶手段造成的。在影响到自身生死存亡时,恶行有时候也是有好的一面的,然而卑劣手段要一次性完成,以后除非对臣民有利,否则绝不可再次使用。一开始很少有暴行,但随着时日增长,残酷恶劣行为却越来越多,这就是不恰当地使用恶行的表现。如同阿加托克雷那些人采取第一种方式,会得到神人帮助,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他们的统治;但采取第二种方式的人,常常不能自保。

所以,占领者在夺取一个国家的统治权的时候,要考虑明白哪些残暴行径是必需的,一定要在施暴行时一次性完成,避免日后持续不断地做损害之举,这样,占领者日后便可以安抚人们,并且通过一些小恩小惠把民众争取到自己身边来;假如一开始因为怯懦或者受人蛊惑而没有做该做的,那么,这位新君主日后为了统治则不得不时刻举着刀剑。这是因为,如果君主在占领国家后仍然持续不断地做些损害行为,他就得不到人们的支持,人们也不可能会拥护他。所以,施予恩惠,应细水长流,一点儿一点儿地给,这样可使恩惠对人们的影响持久一些;而所有残酷的行为,必须毕其功于一役,这样,人们体验损害的机会少,对君主的积怨也少。对于君主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要生活在人民之中,以免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无论情况是好还是坏——都不会使他在危急时刻临时改变政策。因为,在最紧要的关头,意料外的变革一旦发生,你想施暴行恐怕为时已晚;而如果你在这时候行善事,人们也不会感激你,并且会认为你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无人会认可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