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三百首新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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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七言古诗 (6)

幽咽句,此句“流泉”与“水”重复,但意义上还是可解,段玉裁说“昔年曾谓当作泉流冰下难”,固可备一说,然“水下滩”尚能状乐声如流水之经沙滩那样幽咽,是听的人从听觉直接得来,“冰下难”并不能产生听觉,只是意识上的联想。冰下难,一本作“冰下滩”。 银瓶句,写乐声暂歇之后,忽又迸发出高昂激越的声音。银瓶,汲水器。作者另有《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乍(zhà),忽然。迸,急溅。 铁骑,穿铁甲的骑兵。 拨,拨弦的用具。当心画,用拨当着琵琶槽的中心,用力一划。画,同“划”。 裂帛,如将布帛撕裂,形容声音的脆厉。 沉吟,心境沉重的样子。 敛容,脸现正色。 虾蟆陵,在长安东南,曲江附近,当时歌女聚居之地。旧说本董仲舒墓,其门人经过,皆下马,故谓之下马陵,后人乃讹为虾蟆陵。 教坊,注见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名属教坊,当是挂名教坊,临时入宫供奉。部,队。 秋娘,唐代歌妓的通称。秋娘妒,意为被同行所妒。 五陵,注见岑参《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其地颇多豪富。年少,年轻人。

缠头,当时歌舞妓演奏完毕,多以绫帛之类为赠,叫缠头彩。争缠头,竞相赠她财物。 一曲句,意谓一曲既罢,就得到好多的红绡。绡,丝织品,指缠头。 钿头句,意谓欢乐时便以首饰代替拍板,以致被击碎了。钿头银篦,两端镶着金玉制花朵的银篦子。 血色句,意谓戏笑时酒也打翻,酒渍污染了红色罗裙。血色,鲜红色。 秋月春风,指一年中的美景。 走,前去。阿姨,当指姊妹。妻之姊妹、母之姊妹皆称姨。泛喻骨肉凋丧,仅余一身。 颜色故,姿色衰老。 浮梁,今江西景德镇市。当时为茶叶集散地。 去来,指商人去浮梁以来。 梦啼句,意谓梦中哭醒后,泪痕还夹着脂粉。阑干,纵横,遍流。 唧唧,叹声。 丝,弦乐器。竹,管乐器。 苦竹,也称伞柄竹。 杜鹃,子规鸟。其声凄厉动人哀思。 独倾,犹独酌。 呕(ōu)哑、嘲哳(zhá),都是形容声音杂乱刺耳。难为听,难以听下去。 莫辞更坐,意谓不要就去,仍请坐下。更,再。 翻,指按曲调翻成歌辞。 却坐,回到原来坐处。却,退回。促弦,拧紧弦子。 向前,刚才。 青衫,唐官员品级最低之服色。

【说明】

前人曾经怀疑诗中的故事是否真实,但在《琵琶行》之前,作者还写过五言的《夜闻歌者》一诗,也是写他在秋江月夜,听到邻船有一歌女在悲歌,因而寻声相见的经过,可见并非完全出于虚构。

这一类流落天涯的卖艺妇女,在旧社会本是常见,身世大多是凄凉畸零,作者这时正官贬闲职,为人又较通脱,这类歌女的故事,心中或许已有积累,成为他诗歌的素材,贬官江州则是触发他创作的一个契机,“同是天涯沦落人”是全诗的主题。也就是说,大家都是被丢弃的。在写法上,可能脱胎于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这首诗同时也是古代诗歌中描写音乐的代表作品。

韩 碑

李商隐

元和天子神武姿①, 彼何人哉轩与羲②。

誓将上雪列圣耻③, 坐法宫中朝四夷④。

淮西有贼五十载⑤, 封狼生生罴⑥。

不据山河据平地⑦, 长戈利矛日可麾⑧。

帝得圣相相曰度, 贼斫不死神扶持⑨。

腰悬相印作都统⑩, 阴风惨淡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 仪曹外郎载笔随。

行军司马智且勇, 十四万众犹虎貔。

入蔡缚贼献太庙, 功无与让恩不訾。

帝曰汝度功第一, 汝从事愈宜为辞。

愈拜稽首蹈且舞: 金石刻画臣能为。

古者世称大手笔, 此事不系于职司,

当仁自古有不让。 言讫屡颔天子颐。

公退斋戒坐小阁, 濡染大笔何淋漓。

点窜《尧典》《舜典》字, 涂改《清庙》《生民》诗。

文成破体书在纸, 清晨再拜铺丹墀。

表曰臣愈昧死上, 咏神圣功书之碑。

碑高三丈字如斗, 负以灵鳌蟠以螭。

句奇语重喻者少, 谗之天子言其私。

长绳百尺拽碑倒, 粗砂大石相磨治。

公之斯文若元气, 先时已入人肝脾。

汤盘孔鼎有述作, 今无其器存其辞。

呜呼圣王及圣相, 相与烜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 曷与三五相攀追?

愿书万本诵万遍, 口角流沫右手胝。

传之七十有二代, 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

【作者介绍】

李商隐(813—858),字义山,号玉溪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人。年轻时曾受知于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聘为幕僚,并亲自教以骈文。文宗开成二年,以令狐绹延誉,登进士第。同年冬,令狐楚死,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茂元爱其才,以女嫁之。这时牛(僧孺)、李(德裕)党争已很尖锐,令狐是牛党,茂元是李党,而商隐是令狐提拔的,于是遂被牛党责难。后来李德裕被排挤,令狐楚之子令狐绹为相,他又屡上书陈情,希望引荐,却受到冷遇。自此奔走四川、岭表、湘中、徐州等地,仍以幕僚寄人篱下,又身多疾病,益自抑郁。后还郑州闲居,卒。“急景倏云暮,颓年浸已衰。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这是他逝世那一年《幽居冬暮》诗中的下截,其实还只四十六岁,但颓丧寂寞和有志未申的心情,却也情现于词。

他是个早熟的人,十七岁时即写出“军令未闻斩马谡,捷书惟是报孙歆”(《隋师东》)那样的诗。他与王氏结婚,本来也很美满,不想由此牵入牛李党争的旋涡,成为他纠缠终身的葛藤,然而后来又想和令狐绹修好了。

在唐代诗人中,能够善于织绘、表现语言艺术的魅力的,李商隐是其中之一。就是那些咏史、吊古之作,也往往语言有味,发挥出讽刺诗的极大效果。如果说,李诗直接反映现实,诉述疾苦的比较少,那么,那些咏史诗却具有以古为鉴的作用,并且体现了他的倾向性。

他的爱情诗,好多都隐晦迷离,真真假假,历来又众说纷纭,也真有“只苦无人作郑笺”之感。其中有些可能有政治上的寄托,我们只好“以不解为解”。这些诗,如果单纯作为爱情诗看,固然也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封建礼教束缚下男女相爱的不自由,但有些诗的情调却是不健康的。

【注释】

① 元和天子,指唐宪宗。元和,本宪宗年号。② 轩,黄帝轩辕氏。羲,伏羲氏。代表三皇五帝。这里是说,宪宗的功业足与三皇五帝媲美。③ 誓将句,指自玄宗至顺宗因藩镇叛乱,皇帝出奔等大事。宪宗即位后,则能平定刘辟、李锜、吴元济等之乱,故曰雪耻。列圣,指先前几个皇帝。④ 法宫,路寝(君主治政事的宫室)的正殿。朝四夷,受四夷朝见。韩碑:“既定淮蔡,四夷毕来。遂开明堂,坐以治之。”四夷,泛指四方边远之地。⑤ 淮西句,代宗宝应元年(762),任李忠臣为淮西十一州节度使,镇蔡州(今河南汝南县),因其贪残好色,为军中所逐,后又因投叛将朱泚而被诛。中经李希烈、陈仙奇、吴少诚、吴少阳之割据,至元和十二年(817)之平吴元济(吴少阳之子),凡五十余年。韩碑:“蔡帅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传三姓四将。”⑥ 封狼,大狼。(chū)、罴(pí),皆野兽,喻这些武臣的残暴又是代代相承的。柳宗元《罴说》:“鹿畏,畏虎,虎畏罴。”此句七字皆平声。

⑦ 不据句,意谓有恃无恐。⑧ 日可麾,用《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相争,援戈挥日的典故。这里比喻胆敢反叛作乱。麾,通“挥”。⑨ 帝得两句,当时宰相武元衡及御史中丞裴度都主张对淮西用兵,节度使王承宗、李师道则请赦吴元济。元和十年六月,李师道派刺客暗杀了武元衡,又击裴度,度伤骨未死,宪宗怒曰:“度得全,天也。”三日后,乃任裴度为相。斫(zhuó),砍。⑩ 都统,唐后期招讨藩镇,设诸道行营都统,为统帅之任。当时裴度亲往淮西督战,除拜相外,兼彰义军节度使、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度因韩弘已领淮西行营都统,乃辞招讨之名,只称宣慰处置使,但实际仍行都统事,故诗里这样说。 阴风句,裴度赴淮西在阴历八月三日,时序已在仲秋,宪宗以神策军三百骑卫从,并亲临通化门慰勉之。天王旗,皇帝的旗帜。 愬(sù),唐邓随节度使李愬。武,淮西都统韩弘之子韩公武。古,鄂岳观察使李道古。通,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四人皆裴度手下大将。

牙爪,犹“爪牙”,《诗经·小雅·祈父》:“祈父予王之爪牙。”这里是得力的部将的意思,不像现在多用于贬义。 仪曹句,当时李宗闵以礼部员外郎为两使书记。仪曹,指礼部郎官。 行军司马,以太子右庶子韩愈为行军司马。其职务为备军中咨询。 貔(pí),貔貅,传说中的猛兽。 入蔡句,元和十二年十月十五日,李愬雪夜进袭蔡州。十七日,擒吴元济,送至长安,献于太庙,然后斩于京师独柳树。太庙,皇家的祠堂。国有大事,每祭告太庙。 功无句,意谓论裴度之功固可当仁不让,朝廷对他的恩遇也不可估量。裴度还朝后,官阶为金紫光禄大夫,职为弘文馆大学士,勋为上柱国(正二品),爵为晋国公。不訾(zī),即“不赀”。 从事,汉州郡长官皆自举僚属,多以从事为称。韩愈的充行军司马,也由裴度奏请提名,故以此为喻。宜为辞,指诏命韩愈撰《平淮西碑》。 稽(qǐ)首,叩头。 金石句,指为钟鼎石碑而撰写的歌颂功业的文章。画,同“划”。 大手笔,指撰拟有关国之大事的文告的名家。

此事句,意谓此事和主掌文字的官员不相干,须亲自执笔。韩愈《进撰平淮西碑文表》:“兹事至大,不可以轻属人。”即此意,系,也通“繫”,关涉。职司,指以文章为职业的翰林。 当仁句,《论语·卫灵公》:“当仁不让于师。” 颔(hàn)天子颐,天子点头称善。颔、颐,本皆指颊部。 公,指韩愈。斋戒,本指祭祀前表示虔敬的一种仪式。这里指韩愈撰碑文时态度的严谨。 濡(rú)染句,意谓文章中蕴涵的情意何等痛快。濡染,浸沾。 点窜、涂改,这里都是运用的意思。《尧典》、《舜典》,《尚书》篇名。《清庙》、《生民》,《诗经》篇名。四者皆记颂古帝王建功立业之作。 破体,行书的一种。翁方纲《石洲诗话》云:“戴容州(叔伦)《怀素上人草书歌》: 始从破体变风姿。可证义山《韩碑》语。”一说指其文颇能变更旧体。 再拜,先后拜两次,表示隆重的一种礼节。丹墀(chí),宫内涂红漆的台阶。 昧死,犹冒死。古臣子上书多用此语,以示敬畏。 负以灵鳌,指石座上负碑的饰物。

蟠以螭(chī),指碑上所刻盘绕的饰物。鳌,大龟类。螭,龙类。蟠,盘。 喻,懂得。 谗之三句,指李愬妻入宫向宪宗陈诉碑文不实事,详“说明”。拽,用力拉。磨治,磨平的意思。治,读平声。 斯文,此文。元气,不能消灭的原气。 汤盘,传为商汤沐浴之盆。《礼记·大学》:“汤之盘铭曰: 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孔鼎,指孔子祖先正考父之鼎,其铭文见《左传·昭公七年》。这里以汤盘、孔鼎比韩碑。 相与,相互。烜(xuān)赫,显耀。淳熙,强烈的光泽。 公之两句,意谓韩文若不能昭示后世,宪宗功业又如何和三皇五帝承接。仍归结起首两句。曷,怎么。 书,抄写。 胝(zhī),即俗名老茧。 传之句,《史记·封禅书》:“管仲曰: 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二代,一作“三代”,包括唐代。从“传之”两句看,作七十三代也通。 封禅,古代帝王宣扬功业的一种祭祀仪式。封,指登泰山筑坛祭天。禅,指在山南梁父山上辟基祭地。玉检,封禅书的封套。明堂,注见韩愈《石鼓歌》。这两句意谓,也像上古那样递传下去,并可为封禅时明堂的基石。

【说明】

淮西之役,先入蔡州擒吴元济者为唐邓随节度使李愬。后来(元和十三年)韩愈奉诏撰《平淮西碑》,文中对裴度当时的位置侧重了些,这却引起李愬的不平。又因李妻是唐安公主女儿(唐安公主是德宗女,宪宗姑母,嫁韦宥),故得出入宫中,便向宪宗陈诉碑辞不实,于是将韩碑磨去,重命翰林学士段文昌撰文勒石。罗隐《说石烈士》文则以为李愬旧部石孝忠因愤韩碑不叙李愬功,推碑几仆,致为宪宗所闻,因而命文昌重撰。

蔡州之破,李愬确实立下大功,但从整个战役看,裴度的作用更大些,这主要由于他的决策和威望;威望在当时的战争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政治条件,而他之所以具有崇高的威望,则又由于他拜相时立身治国的正直忠恳,所以《旧唐书》也对他作了高度的评价。而且,韩碑中既未抹煞李愬雪夜破城之勇,也并没特别铺张裴度之功。总之,韩愈这篇碑文,态度还是客观的,李商隐之推崇韩碑,实际就是同意韩愈的观点,同时,他又归功于唐宪宗在这一战役上的英明果断。由于这种种因素,使全诗也情意深厚,笔力矫健。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中也收入了此诗,并说:“晚唐人古诗,秾鲜柔媚,近诗余矣。即义山七古,亦以辞胜。独此篇意则正正堂堂,辞则鹰扬凤翙,在尔时如景星庆云,偶然一见。”又云:“段文昌改作亦自明顺,然较之韩碑,不啻虫吟草间矣。宋代陈珦磨去段文,仍立韩碑,大是快事。”这意见也是对的。

秦朝《消寒诗话》云:“义山《韩碑》,在其诗中另自一体,直拟退之,殆复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