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三百首新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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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七言绝句 (2)

枫桥夜泊①

张 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②。

姑苏城外寒山寺③, 夜半钟声到客船④。

【作者介绍】

张继,字懿孙,襄州(今湖北襄阳)人。天宝进士。大历末,以检校员外郎为洪州盐铁判官。他的诗流传下来的不多,除描写景物外,也有反映当时兵荒马乱中民生多艰之作,如《阊门即事》、《送郗绍充河南租庸判官》等,皆很有针对性。其诗不假雕饰,却情致清远。

【注释】

① 枫桥,在今江苏苏州市西郊。泊,停船靠岸。② 江枫,江边的枫树。对愁眠,愁眠人(实是因愁而未能眠)与渔火相对。愁眠,后人因张继诗也以名山。③ 姑苏,苏州的别称,因西南有姑苏山而得名。寒山寺,相传因唐僧寒山、拾得住此而得名。④ 夜半句,当时僧寺有夜半敲钟的习惯,也叫“无常钟”。

【说明】

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座桥,一行树,一条水,经过诗人的题咏,便成为流传古今的胜迹,但诗的本身必须在艺术上站得住,才能赋予无情的自然以有情的生命。

这首诗纯用白描,本不难晓,自从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说了“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的话以后,议论就多了,好多学人都提出了唐代偏偏就有夜半钟相辩驳,说是“欧公不察”,这里不再例举(详见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大概张继也以夜半钟为异,故特写在诗中。宋人孙觌有《过枫桥寺》一绝:“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乌啼月落桥边寺,倚枕犹闻半夜钟。”则宋时尚有此习。

寒 食

韩 翃

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①。

日暮汉宫传蜡烛②, 轻烟散入五侯家③。

【注释】

① 寒食,节令名,清明前一天或两天。相传起于晋文公为纪念介之推焚山时抱木而死,因而禁火,寒食。实则无据。御柳,指宫内杨柳。② 日暮句,因为寒食禁火,也即不能燃烛,但对宠幸人家,却特许赐以蜡烛。汉宫,实指唐宫。③ 五侯,指宦官。东汉桓帝时封单超新丰侯,徐璜武原侯,具瑗东武阳侯,左悺上蔡侯,唐衡汝阳侯。因他们谋诛外戚梁冀有功,故五人同日封侯,世谓之五侯。按,历史上所谓五侯,尚有西汉时封外戚王谭为平阿侯等五人,东汉时封外戚梁冀子梁胤等五人为侯。这里当是以汉之单超等,比喻肃宗、代宗以来恃宠弄权的宦官。

【说明】

据孟棨《本事诗》: 当时因起草制诰一职缺人,中书省提名请御批。德宗批曰:与韩翃。但因这时有两韩翃,又以两人之名同进。德宗便批与写“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韩翃。

唐代于寒食节赐近臣火烛事,诗文中多有记载,如《唐辇下岁时记》之“清明日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元稹《连昌宫词》之“特敕宫中赐燃烛”,韦庄《长安清明》之“内官初赐清明火”等。

特权常常表现在生活的享受上。诗从侧面来写,蕴藉而巧妙,是古代讽刺诗的杰作。

月 夜

刘方平

更深月色半人家①, 北斗阑干南斗斜②。

今夜偏知春气暖③, 虫声新透绿窗纱④。

【作者介绍】

刘方平,洛阳(今属河南)人。天宝时人。生平未出仕,故《唐才子传》以刘先生称之。也善画山水。其诗今存二十余首,本书中却占了两首。另外七绝《送别》、五律“万影皆因月,千声各为秋”的《秋夜泛舟》,都算是好的。

【注释】

① 更深句,意谓更深时月到中天,有一半人家照着月色。② 阑干,这里是横的意思。南斗,即斗宿,因就北斗来说其位置在南。③ 偏知,犹方知。偏,有出于常态意。④ 新,初。

【说明】

诗词里写的多是秋虫的凄厉之声,这里却让这些小动物叫出了大自然的变化可爱,生趣横溢。写“感觉”就需要诗人的灵感,而灵感也正是诗人平时对事物的细致感受,蕴蓄于心,刹那间爆发的现象。

春 怨

刘方平

纱窗日落渐黄昏, 金屋无人见泪痕①。

寂寞空庭春欲晚, 梨花满地不开门。

【注释】

① 金屋,原指汉武帝少年时欲以金屋藏其表妹陈阿娇事,参见《长恨歌》注。这里指妃嫔所住的华丽宫室。

【说明】

诗里用“金屋”典故,可见原先是一个宠妃。“黄昏”、“春欲晚”、“梨花满地”,比喻她的迟暮衰落。因此自伤之余,就不愿开门见到满地落花,也说明光是金屋,并不能使她消除泪痕。

征人怨

柳中庸

岁岁金河复玉关①, 朝朝马策与刀环②。

三春白雪归青冢③, 万里黄河绕黑山④。

【作者介绍】

柳中庸,名淡,大历时河东(今山西永济市)人。仕洪府户曹。《唐才子传》称为“处士”,并作京兆人。《全唐诗》录其诗十三首。其较佳者尚有《河阳桥送别》、《凉州曲》。

【注释】

① 金河,在今内蒙古。上官仪《王昭君》诗:“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复,又。玉关,玉门关,注见卷一李白《关山月》。② 马策,马鞭。刀环,刀头的环。环与“还”同音,古常以喻征人之思归。③ 三春句,三春犹有白雪,喻其地之寒苦。青冢(zhǒng),注见卷六杜甫《咏怀古迹》其三。④ 黑山,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南。《木兰诗》:“旦辞黄河去,暮宿黑山(一作“黑水”)头。”

【说明】

此诗不但句与句相对,一句之中也自相对搭,如“金河”与“玉关”,“马策”与“刀环”,又如以“青冢”对“黑山”,“黑山”又对“黄河”,虽都很工整,却感到有些拼凑,且一连用了许多实词,虚词就少了;但虚词的出入变化,却是表现古典诗歌技巧和思维能力的一个重要手段。

宫 词

顾 况

玉楼天半起笙歌①, 风送宫嫔笑语和②。

月殿影开闻夜漏③, 水精帘卷近秋河④。

【作者介绍】

顾况,字逋翁,海盐(今属浙江)人,因海盐当时属苏州,故也作苏州人。肃宗至德进士。曾任江南判官,著作郎。性诙谐,常嘲弄人,因此遭人嫉恶,被劾贬饶州司户。他本有道家思想,后乃携家隐润州延陵的茅山,自号华阳山人。《唐诗纪事》说他“志尚疏逸,近于方外”。卒年当在元和前后。

他的诗,方面较广,其中也多反映社会生活之作,如《囡》(用四言)、《弃妇》、《公子行》等。诗风也常有变化,有的诗朴质冲淡,并吸收方言口语,这也和他把诗看做“理乱之所经,王化之所兴也。信无逃于声教,岂徒文采之丽”(《短歌行·自序》)的主张相合。严羽说:“顾况诗多在元、白之上,稍有盛唐风骨处。”

【注释】

① 天半,形容楼高。② 宫嫔,犹宫女。③ 闻夜漏,这里指夜深。漏,古代滴水计时器。④ 水精帘,水晶帘。河,指银河。

【说明】

这也是写宫怨的诗,从玉楼的笙歌笑语上,对比自己的冷落。

章燮云:“此诗不言怨情而怨情显露言外。若无心人安得于夜深时犹在此间一一闻之悉而见之明耶。”

夜上受降城闻笛①

李 益

回乐峰前沙似雪②, 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③, 一夜征人尽望乡。

【注释】

① 受降城,唐中宗景龙二年(708),张仁愿于黄河以北筑三受降城,用以防御突厥的侵扰。杜甫《诸将五首》所谓“韩公(张仁愿封韩国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这里指西受降城,在今内蒙古杭锦后旗乌加河北,狼山口南。② 回乐峰,回乐县附近的山峰。北周曾置回乐县,故城在今宁夏灵武市西南。岑仲勉先生《唐人行第录》引李益《暮过回乐烽》中“烽火高飞百尺台”句,谓“知作‘峰’者非”。按,此或是回乐山峰上曾置烽火台,故二字遂互用。烽火总是举于高处。③ 芦管,当指芦笛。《全唐诗》注即作“芦笛”。

【说明】

和杜牧《边上闻笳》的“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怎)禁十九年”,同为写边声的绝唱。《唐诗纪事》说当时曾将此诗度曲入画。也确实是作曲绘画的好题材。

乌衣巷①

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②,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③, 飞入寻常百姓家④。

【注释】

① 乌衣巷,在今江苏南京市秦淮河南,其地本吴时乌衣营所在地,营中兵士皆穿乌衣,故名。② 朱雀桥,也叫南航,东晋咸康时建,是秦淮河上浮桥。花,开花。③ 王谢,东晋王导、谢安诸豪族皆居乌衣巷。④ 寻常,注见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这两句实是说,作者当时所看到的王谢旧宅,已成为寻常民居。辛弃疾《京口北固亭怀古》有“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句,亦此意。

【说明】

此为《金陵五题》之一。施补华《岘佣说诗》评三四两句云:“若作燕子他去,便呆。盖燕子仍入此堂,王谢零落,已化作寻常百姓矣。如此则感慨无穷,用笔极曲。”

春 词

刘禹锡

新妆宜面下朱楼①, 深锁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数花朵, 蜻蜓飞上玉搔头②。

【注释】

① 宜面,脂粉和脸色很匀称。② 蜻蜓句,暗指头上之香。玉搔头,玉簪。据说汉武帝曾取李夫人玉簪搔头。

【说明】

这也是写宫怨。

细致地梳妆完毕,下楼而去,到了院中,却不见皇帝到来,一院春光,也像是深锁在愁思中了。无聊之余,只好走近花丛去数花朵,不料蜻蜓倒来欣赏新妆。从侧面更写出处境之冷落。

宫 词

白居易

泪尽罗巾梦不成①, 夜深前殿按歌声②。

红颜未老恩先断③, 斜倚熏笼坐到明④。

【注释】

① 泪尽,犹湿透。梦不成,意即睡不着。② 按歌声,按着歌声的节拍。③ 恩,指皇帝对她的恩爱。④ 熏笼,熏香炉子上罩的竹笼。当时贵族妇女常用香料熏衣被。

【说明】

封建宫闱中的宫女,都是皇帝玩弄的对象,也往往是宠妃的前身,她们的命运全看皇帝是否宠爱,诗里写的是一个失宠宫女的心理状态: 因为自伤冷落,睡不着觉,又起来了,这时已是深夜,却还听到前殿的歌唱之声,正阵阵按着节拍,不禁感到两者之间的苦乐又如何不同。伤心之余,就倚着熏笼坐到天亮了。

此诗题目一作《后宫词》,作意也更明确些。次句“按歌声”是虚写,目的为了侧写“前殿”的欢乐。

作者对宫女的痛苦生活深有同情,名篇如《上阳白发人》即其一,还上过《请拣放后宫内人》疏。

赠内人①

张 祜

禁门宫树月痕过②, 媚眼惟看宿鹭窠。

斜拔玉钗灯影畔, 剔开红焰救飞蛾③。

【注释】

① 内人,唐代在宫内的宜春院中习艺的称内人,因常在皇帝前头,故也称前头人。内,也指皇宫。② 禁门,宫门。宫中禁卫森严,故曰禁。③ 红焰,指灯芯。

【说明】

写宫女在夜静时的无聊心情,实也是宫怨诗。由于冷落,就只好把感情移注在宿鹭和飞蛾上,却使飞蛾重生了。

集灵台二首①

张 祜

日光斜照集灵台, 红树花迎晓露开。

昨夜上皇新授箓②, 太真含笑入帘来③。

【注释】

① 集灵台,即长生殿,在华清宫,天宝元年造。祭神的宫殿。② 上皇,太上皇,皇帝未死时即传位于皇太子,称太上皇,这里指唐玄宗。按,玄宗之被尊为太上皇,在杨贵妃死后。此处是代称。箓,道教的秘文秘录。③ 太真,杨贵妃为女道士时号太真,住内太真宫。真,道家与“仙”字同义。

【说明】

杨贵妃本寿王(玄宗子)妃,后由玄宗命她先为女道士(诏令中却说成是贵妃自己要求),再纳为贵妃。这里所谓“新授箓”,实即开始受玄宗恩宠之意,故下有含笑入帘语。盖必先出家受箓而后方能入帘受宠。诗原为讽喻而作,与当时具体的历史情节并不完全符合。

作者七绝中,咏杨贵妃的有好几首,如《马嵬坡》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尘土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嵬坡。”也含婉讽之意。《玉环琵琶》中的“回顾段师非汝意,玉环休把恨分明”,更是直呼她的小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