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在中心镇举行首场演出那天,通往城里的每条路上都挤满了观众,队伍长达好几英里。有乘汽车和马车来的,有走路来的,有骑马来的,有骑自行车的,还有好几百人是乘飞机飞来的。最引人注目的当然就是那个火星人笼子。他们有上演穿插节目的专用帐篷。加布尔先生站在门口收钱。他身边放着个圆桶,等桶里装满五角硬币和纸币以后,就钉上盖子,把桶滚到角落里,又拿出个空桶。到夜场结束的时候,六个桶都装满了,准备送到银行去。
有的人排队进去看了两三次,每次都付一枚五角硬币。最艰苦的工作是确保队伍不停地往前移动。加布尔先生雇了三个人站在队伍后面,喊着:“请往前走,步子快点儿,别人在等着呢。”要是有人停下来东张西望,哪怕只有五秒钟,就会有人上来把他往前推。
主帐篷里的节目演得也不差。人们满足了对火星人的好奇心以后便无事可做,只有朝大帐篷里看一眼。布默施密特先生很高兴,因为大帐篷里的全部收入都归他,火星人帐篷里每收入五角钱他也可以分得一角钱。
然而,加布尔先生不大高兴。即使加布尔先生每分钟都能赚到一百万美元,也依然不会高兴,因为还没有赚到一百五十万。他就是那种人。因此,他想出了各种各样的计谋。他要人们在帐篷里走得快一点儿。有一天,他竟然强迫队伍以小跑的速度走过去,弄得大家什么也没有看清楚,结果闹成一团,最后他不得不免费让他们再进去一次。他想把入场费抬高到一美元,但五角的价钱已经登过广告,他想赖也赖不掉。于是,他就说,火星人的收入布默施密特先生分得太多,想要让他每五角钱只拿五分钱,而不是一角钱。
要是他态度好一点儿,布默施密特先生或许会同意。但是,他暴跳如雷,说自己上了大当,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因此布默施密特说:“哎呀,天哪,加布尔先生,我以前不知道你对我有这种看法。毫无疑问,我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哎呀,哎呀,里欧,”他转过身去对那狮子说,“我难道不可怕吗?”
“当然可怕,老板。”里欧说,他知道这次争吵的走向。
“没错,先生,”布默施密特先生说,“我一想到自己就感到恶心,我是那么小气。你觉得,我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吗,里欧?”
“是的,没有了,老板,一点儿也没有了。”
“哎呀,哎呀——你听见他的话了吗?加布尔先生。我想,你在我这样的老财迷面前是捞不到油水的。我的天哪,你是亲口这样叫我的。我不想让你变成个说谎大王。我确实不应该辜负别人对我的看法。你的人格我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因此,我觉得,每五角钱我分一角五算了,不要一角了。嗯,里欧?”他把绸帽子往后面一推,快活地笑了笑,“哎呀,哎呀,就这么说定了,我很高兴。啊,加布尔先生,要是我们……”
加布尔先生大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喂!你不能这么做!我要分给你五分钱,而不是一角。这么做是公平合理的,谁也没有说过一角五。”
“哎呀,我说过——对吗,里欧?天哪,我只是不想辜负你对我的看法罢了。这是我的老妈始终要我做到的。‘俄瑞斯忒斯,’她常说,‘我要你始终不辜负我对你的看法。’不过,哎呀,要是你觉得不高兴,我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一角就一角吧,好吗?”
“一角?”加布尔先生喊着说,“我说的是五分。”
“你是说过,你是说过,”布默施密特先生说,“而我说的是一角五。因此我们就来个折中,同意一角吧。这是达成协议的最好办法。双方都让点儿步。那样的话,大家都满意。”
“可是,你以前一直拿的是一角钱呀!”加布尔先生吼了一声。他又生气,又糊涂,差点儿对自己的感情失去控制。
“哎呀,的的确确!一点儿不错!”布默施密特先生露出吃惊的样子,“哎呀,里欧,你看怪不怪!大家都满意,什么都用不着改。啊,这真是棒极了!”
加布尔先生气得直跺脚。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于是他一面转过身,气冲冲地大步走开,一面用双手抓住耳朵上方的头发使劲一拔,一大把头发给拔了下来。
“你跟他打完交道之前,老板,他会变成秃头的。”狮子说。
“天哪,里欧,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哦,但愿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现在已经不大漂亮;要是那样的话,我觉得,这儿的人都不会喜欢他的——我们也许可以把他当做展品。可怜的加布尔先生,他秃得那么光呀。哎呀,哎呀,真希望没有从佩珀康太太那儿获得这种诗情画意。你觉得这是会传染的吗?”
“好啦,老板,”里欧说,“我们说一会儿正经事吧。你知道你的好多动物在说些什么吗?——没错,中心镇的好多老乡也在那么说——他们说,加布尔刚跟你合作的时候,他和他的火星人不过担任穿插表演,现在我们倒成了穿插表演,他成了主要表演。他们担心,过不多久他便会把马戏团从你的手里夺过去。”
“呸!”布默施密特先生说,“你在说傻话了。”
“是吗?”里欧说,“要是他带着火星人到城那头去搞演出,你的马戏团还会有多少生意?”
“哎呀,我想还会跟以前一样好。这些城镇的老乡年复一年地过来看戏,不管有火星人还是没有火星人。我会失去从加布尔的门票费里提取的几角钱,但是我的天哪,以前我们一直过得不错。我想今后也会过得下去。”
狮子说:“也许。但是,昨天我去把我的鬃毛烫了烫,做了做……”
“哦,天哪,哦,天哪,”布默施密特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你又去美容店了?说真的,里欧——哎呀,你的鬃毛看上去确实很漂亮;不过,你有必要往身上泼那么多香水吗?”
“哦,别开玩笑,老板,”里欧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那不是香水,而是一种药水,喷上去是为了让鬃毛卷得好看点儿。”
“天哪!”布默施密特先生说,“这也没有必要浇个透呀!只要我闻到那股味儿,我的头发就会卷起来的。要是……”
“好啦,”狮子以坚定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要是你继续跟我开玩笑,我去找几个人来,让他们一块儿来欣赏这场喜剧。但是,要是你想听听我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布默施密特先生表示歉意,说他当然想听。里欧有什么话要说呢?
“哎呀,”里欧说,“你知道,那些美容店是传播流言飞语的场所……”
“天哪,天哪,这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布默施密特先生喊着说,“昨天我还顺便进去卷了卷睫毛,而且……”他瞥见狮子脸上露出责备的神色,便没有说下去,“哦,天哪,我又伤你的感情了。你接着往下说吧,里欧,你接着往下说吧。”
“嗯,要是你的话已经说完,就听我来说,”狮子严肃地说,“我要对你说的话,是人人都在说的话。那位给我做鬃毛的女美容师对我说:‘你的那位新老板什么时候接管马戏团呀?’我说:‘新老板?你在说什么呀?’她说,她听见安德顿克太太——就是老加布尔的姐姐,你是知道的——在对有的女人说,她的弟弟快要把马戏团买下来了。有的女人还说,她们听说加布尔要添置几只动物,自己建个马戏团来跟你竞争。那样的话,他就有了个有火星人的马戏团,而你只有个没有火星人的马戏团。你认为,哪一位会挣更多的钱呢?”
“呸,”布默施密特先生说,“加布尔挣多少钱,我干吗要在乎?钱给你的全部好处,就是你花钱时享受到的那种乐趣。而加布尔从来不花钱,因此哪一位会享受到更多的乐趣呢?”
“真是像你说的这样吗?”里欧说,“哎呀,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花钱的吧。他雇了个物色新秀的专家——你知道,就像电影公司雇用的那种人,到处寻觅会唱歌、会跳舞或者会表演绝技的动物。他已经弄到一只会哼流行歌曲《迪克西》的母鸡,把她养在他的姐姐家里。等到弄到足够数量的动物以后,他就要建立自己的马戏团。”
布默施密特先生又说了声“呸”,毕竟,他是花了好多年才把马戏团建起来的。加布尔要想成为他的竞争对手,还需要好多年时间,光有一只会哼《迪克西》的母鸡是建不起马戏团的,哪怕再加上那几个火星人。“而且,”他说,“加布尔不得不跟我合作一年。我手里有个书面协议。不管怎样,”他说,“我们也许应当采取点儿措施。一个镇上有两个马戏团。哎呀,那太糟糕了。”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哎呀,那太糟糕了。”
“嗯,这个我知道,里欧,”布默施密特先生不安地说,“这个我当然知道。别总是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装出一副挺聪明的样子,好像你真有什么新点子。真的想一想,你有什么好点子!”
但是,如果有人站在那里笔直地盯着你,等着你想出个好点子,那是不大容易想出来的。狮子紧紧皱起眉头,两眼死死地盯着地面,差不多都快成斗鸡眼了。他有一两次抬起眼睛,只见布默施密特先生仍然站在那里盯着他。于是,他更加集中注意力。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布默施密特先生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