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梦续红楼之花落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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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曾记当年他的贵妃娘娘大姐省亲时,那样盛大的场面,他作为她的同父兄弟,和他的娘亲,躲在府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独自饮泪,

虽然新郞不是他,他不过是代他的宝玉哥哥娶姨娘。他的宝玉哥哥染病在身,走路艰难,急得失去主张的太太无奈中想起了他。他还是满心欢喜,毕竟,他风光了一回,这一生不知他能有如此得意之时吗?等到他娶亲时,也能有这样的体面吗?路不长,从府门出来,绕着贾府与大观园,来到荣府的最深处的外墙,就是新娘暂居的府第。

他扬着头,看到一袭粉红嫁衣的新娘,看不到盖在粉巾下因过了接亲时辰而焦急的脸,看不到她的神色,他知道那是一张美艳的脸,是薛家的宝姑娘,如今该打扮得更美丽动人吧。贾环心里想着:不知来日我的新娘,是不是也如宝姐姐般妩媚?我如何有如此的幸运,能娶到美娇娘?他的心底压抑得沉重,庶出这身份,是他摆脱不了的羁绊。宝玉,他衔玉而生的哥哥,同父而出,同府生活,境遇却是如此的不同。

在他眼里,宝钗已是美得不可方物,可却只是他哥哥的姨娘,那正室会是谁?会是那个神仙似的林姑娘吧,或者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千金。为什么,天下最好的都是他哥哥独享?

一阵微风浮荡着喜巾,宝钗偷眼看了一眼,身着红衣的不是怜香惜玉的宝玉,心里一惊,脸色冷了下来。贾环看着新娘低首上了粉红的轿子,喜娘放下轿帘,起了轿,他也随着接亲的队伍缓缓而行。他踢了轿门,新娘跨过火盆,喜娘扶着新娘入了大堂,他扶着他的宝玉哥哥与新娘敬了高堂,行了夫妻礼,他们牵着红带,他送她入的后堂,他回来含笑接待宾客。所有一切他做下来,然而洞房里和新娘并坐红罗帐的不是他。

洞房——花烛夜

大红喜烛高照,烛泪涟涟,新房里寂静,寂静得听到红烛泪滴落的声音。新郞宝玉身着吉服靠在床上,闭着双目,袭人立于一旁,绞着双手。新娘宝钗端坐床上,却不见新郎的动静。

静,死一般的静,静了新娘的翘首期待,静了连日的种种幻想,为什么,接亲的是贾环,为什么喜房里宝玉一身恹恹?

虽说是姨娘的身份,王夫人还是按礼节大办,让她没有太过难堪。她有怨,也藏在了心里。

袭人打破沉默,开口道:“二爷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先揭了盖头吧。”

宝玉睁开迷濛的双眼,对袭人道:“你替我揭吧。”说着抬起手,袭人接过如意挑杆,挑起了盖头。

宝钗低着头,雪白的脸上,描眉入鬓,朱唇娇艳如滴,腮边两朵桃红,更显娇羞无限,头上插着金钗,鬓边用宝珠挽着凤凰髻。袭人道:“二奶奶真漂亮。我和二爷就等着这一天呢,我们欢喜得紧呢。”宝钗抬起眼来,杏眼含春,嗔了袭人一眼。宝玉闻声看过去,见宝钗当真是美不可言,心里叹了一声。

袭人服侍着二人饮了交杯酒,吃了子孙饽饽,又服侍着宝钗卸去了头上的重饰,放下一头青丝,用粉红丝绦松松系了结,随后宽去粉红嫁衣,袭人楞了楞。宝钗嫁衣下是一身红衫,衬着雪白的肌肤,更显得香艳。

袭人推着宝钗到了宝玉身旁,宝玉缓缓抬起手,曾经他受惑于宝钗的肌肤,曾想一亲芳泽,曾经见了姐姐忘了妹妹,让妹妹独自神伤。如今艳冠群芳的宝姐姐成了他的新娘,可以日夜相亲,可以时时相伴的姨娘,他,该心满意足了吧。他在心里叹息,他的目光滑过宝钗光滑细腻的脸,拉起宝钗雪白的臂膀,闻到宝钗身上凉森森甜丝丝的香气。宝钗心里忐忑着。虽然薛姨妈给她讲了男女之事,她羞涩着听了,她又比宝玉大两岁,也略解人事,仍不免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宝玉不发一语,停在那里,时间似乎也停止了。她几乎忘了呼吸,忽然她感到了她背后冷冷的、怨忿的目光,如针在背。

只听宝玉道:“袭人,带薛姨娘到外间去吧。”

宝钗心中哀怨,不动声色,转身欲走,宝玉瞥见如儿,如儿正收拾着喜房,准备擦外间地,宝玉出声道:“如儿进来陪我,薛姨娘你先把房间里擦了。”

如儿是贾母新调教的大丫头,贾母又拨过几个丫头来,给宝玉使用,也免宝玉新婚人手不够用。

宝钗动作迟疑,犹豫了一下,宝玉说道:“要做好姨娘、守妇德,就要为下人装好样子。”

如儿忐忑的把抹布交给宝钗,宝钗平淡的接过,心中愤恨、羞辱,却无可奈何,只得舍下大红喜衫,蹲到地上擦着,脸上堆着笑,袭人面上窘然,不语。宝玉心下冷笑。宝钗正欲出屋,宝玉手指着地上一块暗影,大睁双目道:“这儿,还有这儿,快点。”

忙到三更,宝钗拖着疲惫的身躯晃了回来,衣裳全脏了,脸上挂着水渍与泥巴。袭人收回目光,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忙扶着宝钗去了外间。

当晚,袭人与宝钗同榻而眠,宽慰宝钗,少不了把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宝玉的事讲给宝钗听。宝钗默默地听着,看不出喜怒。

二人方睡下,朦胧间,宝玉喊道:“薛姨娘,水,给我茶水,我口渴。”袭人起身,倒了茶水递与宝玉,宝玉扔杯道:“我要薛姨娘端水过来,你来做什么?真是越来越懂规矩。”

袭人只得回去,推了推宝钗,宝钗迷蒙醒来,倒了茶水走进屋去,宝玉接过,饮了一口,扬了出去,溅到宝钗裤上,宝玉喝道:“这么烫,换过一杯。”

宝钗复出来,另换一杯,送过去,宝玉方作罢。

宝钗回去,换了睡裤,倒头睡下。

过了半个时辰,宝玉又出声要水喝,宝钗复又起来,这一夜,反反复复十数次,宝玉方安稳睡去。宝钗反不敢睡实。

宝玉蓄足了一月的怨与恨,养足了一月的精神,正发在宝钗身上。

第二日一早,宝钗收拾停当,与袭人进了新房,却见宝玉酣睡,如儿在床外边和衣而眠,睡得正香。宝钗面色一变,随即平静,退了出来。袭人有些暗喜。

敬茶

袭人扶着宝钗到了贾母房中,今日是她作为贾家媳妇的第一日,要向长辈敬媳妇茶。宝玉推说起不了身,她只好一人盛装行此礼。簇新嫁衣遮住疲惫,胭脂、香粉掩去忿怨,她,艳如牡丹。

房中黛玉、探春姐妹们正陪着贾母说笑,贾政、王夫人端坐一旁,王夫人手持念珠默念,赵姨娘与贾环站立一旁。宝钗一身簇新粉衣,垂首进房来,袭人为她倒上茶,她跪着敬了贾母,贾母笑着饮了半杯,她又敬了贾政,又转向王夫人,王夫人饮尽,王夫人一副称心如意的样子,脸上有些得意,娶姨娘的场面,不比正室差,将来正室又能高到哪里。

宝钗转身,含着羞来给姐妹们行礼,黛玉与三春姐妹笑意盈盈,待她行礼。宝钗见黛玉脸上的落寞笑容,有些歉意,随即消失。心下暗道:我是明媒正娶,你与人移了性情,本是你失了节。

贾环道:“二嫂,你还没给我娘敬茶呢。”宝钗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耻辱与不屑。她心里酸楚,她承受了姨娘的身份,嫁入贾府;她不计较接亲的一再耽延,赶在了吉时的最后一刻进入贾家;她宽容了代接亲新郞,上了花轿;她容忍了病体沉重的新郎,擦了半夜的屋子又和袭人度过冷清的洞房花烛夜;可是她薛宝钗还要容忍向一个出身卑贱的姨娘敬茶吗?从前待她和善,那是因为她为了能在进贾府而隐忍。

只是她还在妆新,她还要在长辈面前维持端庄大度的形象,她不能浮躁,刚进了门就行威;若一旦低了头,今后如何在贾府主子与仆人面前抬头,那一双双富贵眼岂不是更要看轻了她?她犹豫着未动,她迟疑着转回身。

王夫人抬眼道:“不用了,过去和姐妹们见礼就行了。”王夫人之语正合了宝钗心意,若论在未嫁之前,为了笼络贾府上下人心,她会和赵姨娘交好,但如今不同。

赵姨娘见宝钗不理贾环,自认宝钗轻视他,拉过贾环,道:“你胡说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贾环挣道:“为什么?娘,您也是长辈,是她的婆婆,她还是我接来的呢?她摆什么架子,她不也是姨娘吗?”又瞪着宝钗骂了几声。赵姨娘看一眼贾政,扬起声道:“是呀,环儿他可是你的小叔子,我也是你的婆婆,自然当得起你敬茶。”抬眼看着贾政,眼里涌起了泪花。

贾政脸色一沉,对王夫人道:“怎么能如此没规矩?”

一旁的黛玉见此,想起赵姨娘在府中的境遇,比自己还不如,府中虽是风刀霜剑,好在自己还有外祖母庇护,旁人也只是说些冷眼冷语,对她有些怠慢罢了。这赵姨娘为舅舅育了一子一女,却依然身份卑微,连个说话的权利也没有,甚至比不上那些有身份的大丫环。她为了贾环,为了探春,为了她自己的一丝尊严,如何能不争,如何不闹?想到此黛玉的眼里也起了雾,她是率性之人,好恶全在脸上,虽不喜赵姨娘平日为人,随年龄增长,她对赵姨娘开始多了些理解,也多了些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