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这身子骨儿也不大好,好歹再怀个哥儿就好了。”王夫人看着凤姐儿黄黄的脸儿,此时才觉得,没有她,自己还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李纨较之原来更加的冷淡,他的父亲李守忠如今倒是升了官,叔叔家的两个妹妹也要参加百花诗会,凭着李纹和李绮的姿色才貌,定然也会不虚此行。王夫人想到此事,心中便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些年待李纨过于刻薄,若是李家真的有女儿进宫,李纨只怕也要跟着出头了。
“哎,我这辈子也就是这个命了。”凤姐儿轻叹一声,自从尤二姐死了,贾琏索性更加冷淡她,平日只在秋桐屋里睡觉,哪里还把凤姐儿放在眼里,更何况如今王子腾一死,王家也败落了。
“平儿怎么回事?”王夫人一边走,一边淡淡的问道。
“如今在他的心里,平儿跟我是一条藤。”凤姐儿想想这个,心里也有些发酸,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根本连一根针也比不上。原来的甜言蜜语,全都成了过眼烟云,一阵风一过,什么都留不下。
“你们这一对主仆,平日里管家也算是好的了,平儿那丫头心眼儿也不少,怎么就不能辖制一个男人?”王夫人淡淡的说道。“巧姐儿那丫头要好好教导,回头也请个先生来教她读书。”
这年头,养儿子还不如养女儿。
“但凭人心罢了,哪里是那么容易辖制的?”凤姐儿对女儿的事情自有主义,不愿听从王夫人的安排,但是嘴上却不好多说。
二人一边说着,便已经到了园子,因为要每天学习礼仪规矩,练习琴棋书画,惜春便早饭后来秋霜斋同探春会齐,由凤姐儿特特的聘来的教习嬷嬷指点学习。
探春也罢了,从小儿就以元春为楷模,一心求上进,知道这次机会难得,且北静王年轻风流,是难得的人才,为了进宫,自然是全心学习,然惜春则只求清净,对这种事情鄙夷的很,所以练得心不在焉。
“四姑娘,您看着老奴,走路要这样……”教导礼仪的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手拿帕子一扭一扭的走着,探春看的仔细,惜春则看着窗外依然光秃秃的树枝——林姐姐说,江南的二月,已经是花红柳绿了,可是在这寒冷的北方,二月的天跟冬天没什么区别……
“四姑娘!”教习嬷嬷见惜春依然一副莫不在乎的样子,陡然提高了声音。
“啊?”惜春回神,茫然的看着老嬷嬷,一个很无辜的眼神,“你干嘛这么大声啊?”
“四姑娘,你得跟老奴好好的学,你看看贵府上的大姑娘,那是何等的风光?”教习嬷嬷苦口婆心,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惜春打断。
“风光?大姐姐大好年华,英年早逝,死的不明不白,家中人连问都不敢问,一个妃子,活着的时候孤苦伶仃,一个亲人也见不到,死了之后连应有的丧葬礼仪都没有,有什么风光的?”惜春对教习默默地话嗤之以鼻。
“四姑娘,你……这……”惜春的话是贾府众人的心结,大家心中都很清楚,但谁也不敢说出来,教习嬷嬷被黛玉的话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你放肆!”王夫人走到门外,正好听见惜春这句话,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
“太太!”探春见王夫人进门,忙跟在一边的教习嬷嬷一起给王夫人请安。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王夫人指着惜春,冷冷的说道。
“再说一遍?呵呵……再说一遍又如何?我每每在想,太太可否是大姐姐的亲娘,怎么会忍心将她送到那杀人不见血的深宫里?去换着浮华靡费的生活?亲生女儿都舍得,何况我们?太太这样迫不及待的拿着我们去换荣华富贵,难道还要我为太太歌功颂德嘛?”惜春冷冷的笑道。
“你……”王夫人气的脸色惨白,指着惜春的手指颤颤发抖,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啪的一声打了惜春一个耳光。
惜春毕竟年纪小,王夫人又把这几年的愤恨全都集中到这一巴掌之中,一下子把惜春打的倒在地上,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痛。
“哼,我长了这么大,一口饭也不曾吃你的,你倒是能伸的出手打我!”惜春眼睛里满含着愤怒的泪水,回转头看着王夫人,使劲的啐了一口。
“把珍大爷叫来!”王夫人气急败坏,大声呵斥着外边的婆子,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愤愤的坐在椅子上。侍书忙端来茶,探春亲自捧了送到王夫人面前。
“太太息怒,四妹妹小孩子脾气,倔强些是有的,她有什么不对,太太教导她,只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探春一边给王夫人垂着肩膀,一边劝道。
“呸!你要做你的富贵梦,尽管去做,我是小孩子,我是倔强,只是我还不会去攀龙附凤,没有廉耻的恬着脸讨那些臭男人的欢心!”惜春索性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探春啐道。
“你……”探春显然是没想到惜春会这样左性,又说出这样低俗的话来,一时紫涨了脸,不知作何回答。
“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撒野,素日里我知道你只同林丫头合得来,自以为自己有多么聪明,把你嫂子也辖制了,又把我们这些人都看作是傻子呆子,可是你却不知道,如今林丫头都被太后娘娘认了义女,封做靖琳公主,却也不是攀龙附凤,讨得荣华富贵的?这天地之间,有哪一个放着好日子不过,偏生要去当姑子讨饭吃的?再比如妙玉,原来不也是买了许多替身出家不中用,到底自己才出了家?若是她认真看破了红尘,还买那些替身做什么?”王夫人此时冷静下来,说话的条理也分明了些,一句是一句的说道。
“哼,林姐姐做她的公主,那是皇上体恤林姑父一片忠心,且又没有儿子世袭爵位,所以才封了女儿,妙玉平日就不溶于世俗,所以你们如此诽谤她,如今我不听你们的,你们便尽管拿着我要好的人来比方,我就是不服,你们也没有办法。”惜春依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一时贾珍来了,在门外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便叫他进来,把惜春的话说给了他,又道:“你听听你妹妹满嘴里的话,这也是千金小姐说的?”
贾珍看了一眼惜春肿胀的半边脸,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做不到的,不懂的,太太只管教导她就是,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倒是亲自动手打她,若要打,横竖有我们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边上的贾珍,一副茫然的神情,半天才说:“如此说来,你倒是在怪我。”
“不敢,太太为贾家操心劳碌,侄儿怎敢怪罪。”贾珍冷笑道。
“既然这样,她横竖是你的亲妹子,原来老太太喜欢人多热闹,又想着她年纪小,没有亲娘带着,才接到这边来住着,如今她大了,又有你这亲哥哥嫂子的,你倒是领回去吧,我如今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别耽误了四姑娘的大事。”王夫人一半生气,一半无奈的说道。
“如此也好,省得婶娘费心,今儿侄儿就带着她出去。”贾珍说完,便吩咐入画道,“去把你们姑娘的东西收拾一下,这就跟我到那边去吧。”
凤姐儿待要上前去劝,又不知该如何劝,只得站在王夫人身后,默默不语。
惜春果然跟着贾珍回了宁国府,倒是让尤氏意外了一把,四姑娘原来就说,宁国府脏脏不堪,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但毕竟是这府上的正经姑娘,贾珍的同胞妹妹,尤氏不敢多问,只得一叠声的叫家人收拾房间,给四姑娘居住。
惜春倒也安分,随便尤氏怎么安排,她只是沉默不语。如此挨了两日,便到了二月十二花朝节。
因为王夫人早就把探春和惜春的名字给内务府报上去,所以惜春也由着贾珍和尤氏派了家人,坐着车把惜春送到原北静王府邸。
新君登基,自然是一派新气象,北静王藩邸遍地鲜花,处处红锦。内相戴权是多年的老太监了,伺候过先帝,知道宫里选妃的规矩,更有十二个精细嬷嬷帮衬着他,一道道的门槛将参加百花诗会的女子过滤,等惜春和探春进了北静王府花园的时候,所来之人已经去掉了四分之三。
原来说李纨的两个堂妹亦参加这次诗会,倒是李纹通过了初选,李绮却被送回家去,姐妹二人在园子门口依依道别之后,李纹便跟着嬷嬷进了园子。
诺大的园子里,只有二三十个大家闺秀闲散的坐在,似乎是在等待下一道关。
惜春淡淡的欣赏园子里的春光,不理会身边的探春。探春左顾右盼,终究没有找到黛玉的身影,于是推推惜春奇道:“当初北静王待林姐姐何等深情,怎么林姐姐反倒没有来参加这百花诗会?这么热闹的诗会,没有林姐姐,可真真失色不少。”探春自然是肺腑之言,然惜春却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