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老太太心底有个算计,即便是发了火儿,也没说出真正的原因来,不过借着平日里芝麻小事发挥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若不是这样,我们可怎么处?你怎么办事这样不小心?”黛玉轻声斥责,像是对自己的妹妹一样,苦口婆心。
“是,奴婢知错了,求主子责罚。”
“真的犯下大错,便是责罚也无济于事。你是知道我的,我又怎么会责罚你。罢了,我累了一天了,你下去吧,弄点热水来,我洗脚。”黛玉轻叹了一声,毕竟还是小孩子,说到底,自己也是个孩子,还是太莽撞了些。此时的黛玉,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个弱小的女子,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那样,便可以为父亲承担一切了。
雪雁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主子,竟然一声也没骂,事情便这样过去了,心中所有的,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出了门,忙忙的弄了热水来,又试好了温度,便进来服侍黛玉洗脚。
荣国府正房院里,王夫人内室的小佛堂供着一尊白玉观音像,而现在,王夫人则恭敬地跪在那一尊白玉观音像之前,双手合十,虔心的祈祷着。似乎入定一般,整个人在后面看上去便是一尊雕像。
“太太,二奶奶来了。”丫头金钏儿在外边道。
王夫人慢慢的挣开了眼睛,重重的喘了两口气,似乎刚压下去的恶气此时又涌上来一般,然后慢慢的站起来,冷冷的说了一声:“叫她进来吧。”
凤姐儿一身秋香色家常衣裙,闪身进了软帘,挥手放下帘子,猩红色的锦缎弹墨软帘便一晃一晃的,慢慢的静下来。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王夫人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凤姐儿便只得陪着她站着,等着她开口。
“今儿下午都是谁跟老太太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什么月钱不按时放,什么晚上上夜的婆子聚众吃酒赌钱,什么外边流言蜚语说咱们家原来的旧架子都维持不住了,说咱们就要败了家了,各种败坏我名声的话都出来了。这件事不查个清楚,你以后也不用来见我,我也受不起你请安问好的,你同琏儿那下流种子一起拿绳子勒死我是正经!”王夫人怒气冲天,似乎后面还有无尽的恶气没有洒出来,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犹自大口大口的喘气,心中似是悲痛不已,便渐渐的流下泪来。
凤姐儿心中觉得十分的好笑,但又不敢多话,只得低着头,安静的站在原地,静静的听着。
“不知哪个黑了心的,在老太太面前这样败坏我,这一大家子人,每日总有多少事?宫里的贵人亦需要咱们上下打点,一处不到,受牵连的又何止我一个?何苦来,平日里看宫里人那些脸子也罢了,今儿当着亲戚姑娘们的面儿,就这样作践我?!”王夫人说着,越发的伤心,索性泪流不止。
“太太不必伤心,只怕老太太怨的并不是这些小事,说不定另有原因呢,太太怎么不叫人细问问跟老太太的人?”凤姐儿等王夫人一气说完了,方才慢慢的回道。只怕又是为了宝黛的婚事才闹成这样吧?太太非要跟老太太拧着,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王夫人听了这话又来气:“难道我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只是我细问了跟宝玉的袭人,却说并不曾见老太太同谁说什么,便是姑娘们,亦都跟在你大嫂子身边,亦没有谁单独过去同老太太絮叨。”
“若这么着,便难问了。”凤姐儿听了,一脸的疑团。
“白叫你来,便是让你想办法查查,你只管问我,要你又是做什么的?”王夫人自打元春封了贵人,便不再对凤姐儿客客气气,像原来那样,待自己女孩儿似的待凤姐儿,反而拿出了叔婆婆的款儿来,平日里一有不顺心,便叫过来抢白一顿,凤姐儿心中的委屈却也无处诉。
“既是这样,我便细心查访,只是这种事,总难确定,不过是老太太捕风捉影罢了,太太亦别太往心里去,自己的身子是要紧的。”凤姐儿一边和声劝着。
“罢了,你去吧。叫我一个人清静清静。”王夫人摆手,凤姐儿便知趣的退下。出门时却见赵姨娘身边的丫头小鹊儿进来,凤姐儿便放慢了脚步。
“回太太,老爷今天不过来了,已经在姨奶奶那边歇下了。”小鹊儿恭敬地在帘子外边回话。却听见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太太知道了,你去吧。”彩云见小鹊儿可怜的站在那里,弯着腰,不敢直起来。便悄悄的说道。
凤姐儿听了这话,嘴角瞥出一抹冷笑,放轻了脚步出了王夫人的正房院。
平儿却已经接过来,正好在院门口遇见,凤姐儿见了,心中便很欢喜。
二人一边走着,平儿便问凤姐儿:“太太找奶奶什么事?这样忙忙的,二爷在家里呢,大晚上家就把人给叫来。”
“小蹄子,省些抱怨吧,还有多少大事在后头呢,我冷眼瞧着,这几日总消停不了,你只看着罢了。”凤姐儿一边冷笑,一边说道。
“自打搬到这边儿来理家,奶奶那一刻消停过?大事小事每天少说也有上百件,再多几件又能怎样?不过还是那样过罢了,奶奶倒成了想不开的了?”平儿搀着凤姐儿走进了自家的小院,一边轻声劝道。
正房里的灯还亮着,贾琏亦没睡,正歪在炕上瞧着什么画儿。
平儿伺候凤姐洗漱了,便自回房去歇息。这里贾琏方不满的说道:“这么晚了,太太叫你什么事?”
“太太今儿被老太太当众给了没脸,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
“老太太平日里懒得问家里的事情,又有什么事给太太没脸?”
“据我看,定是外边那些传言吧?”
“那些传言自在外边,老太太又如何知道?”
“可是牵扯到了林姑父,老太太能不知道吗?我恍惚听谁说,宫里也有传言呢。皇上才留下了林姑父。如今朝廷里可没有什么新文?”凤姐儿斜着眼,看着贾琏,分明是他早就知道,不跟她说,今儿还在这儿装糊涂。
“听说了,南边的很多官员都上折子参林姑父了,这巡盐御史的肥缺,只怕保不住了。”贾琏刚在宁国府过来,贾珍世袭三等将军,朝中的事情又怎会不知。
“都是什么罪名?”
“不过是什么玩忽职守罢了,认真有什么呢?林姑父是出了名的狂书生,金银财物一概都不放在眼里。总不能弄个贪污的罪名吧?”贾琏淡淡的笑道。
“如此说,皇上只怕也失算了。”凤姐儿喃喃自语道。
“皇上倒没什么失算,只怕太太失算是有的。”贾琏的口气却有些冷冷的,二房当家,他心中早就不服,自己又不傻,难道还看不出来?将来这一份家私早晚都是宝玉的,自己虽然一样是老太太的孙子,只怕没那么好命,徒然为别人做嫁衣裳罢了。不然自己哪会像如今这样,只知道吃喝玩乐,多余的事情一概不管?只要是父亲不出头,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混日子罢了。
“正因为太太失算了,才白白的抢白我一顿,哎!自打宫里的那位成了主子,我还一日好日子没过呢。”凤姐儿说着,便抬了抬酸痛的胳膊,往里躺下。
“你是他亲侄女,难道也没个亲的热的?好歹便是宫里,也长着岳丈大人的权势呢。”贾琏说着,便凑过来,挨着凤姐儿躺下。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凤姐儿而累极了,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更没有心思再去想娘家的事情,便合上眼睛,慢慢的睡去。
“哎,何苦来着?那些皇亲贵戚之家,有几个能够善终?过一日说一日罢了。”贾琏亦轻叹一声,倒头睡去。
天气渐冷,转眼间已经是严冬。北方的天比南边冷了很多,这让黛玉有些不大适应。干燥的冷气无处不在,黛玉只得每天都缩在生了火盆的屋子里,大大的青绿铜鼎里焚着银丝雪碳并百合香,但依旧抵挡不住外边的冷气。
黛玉穿着厚厚的冬装,偎在熏笼上,拿着绣花绷子,绣着一只素色香囊。
“姑娘,手冷,先别绣那个了,横竖如今也戴不着,没的白冻坏了姑娘,倒是值得多了。”王嬷嬷端了滚滚的茶来,放在一边的小几上。
“闲着也是无聊,爹爹今儿可出去了?”黛玉听了奶娘的话,便将活计放到一边,接过茶来,轻轻的喝了一口,好歹去了一点寒气,“怎么这里的天儿这么冷?”
“后面院子里的那五间花厅,正收拾着,地炕也修好了,今儿晚上就叫他们烧上。明儿姑娘就搬过去吧。烧上地炕,就好了。姑娘南边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边的寒气。”王嬷嬷一边将黛玉绣的香囊收起来,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