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愣,还没想到怎样回答,他便翩然而去,临走时丢下一句:“我回来后自然到京城找你。”
小黛玉摇摇头,轻声的哼了一下,低声埋怨道:“爱找不找,我一个人也会好好地。”
带着母亲的灵柩,父亲的“骨灰坛”,林家二十几名家人护着黛玉,登船往姑苏城而去。
贾琏带着几个随身的小厮自然也是跟着的,这一段时间还多亏了有他,一些事情家人不好出面的,他便以主子亲戚的名分帮着处理了。扬州的各府官宦名家,倒也没失了体统。
姑苏的事情,有管家们和贾琏的支应,也顺当了很多,但是,林如海的突然去世却给姑苏城的平静敲起了层层涟漪。
大街上的小商小贩都熟悉林如海,林如海是他们姑苏城的骄傲,天下第一狂书生呀!就这样在四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就死了。
糕饼店的小李哥儿一天都打不起精神来,见了来买糕点的人,就嘟囔一句:“林老爷多好的人啊,怎么就遭此横祸呢……”
然而人们的缅怀并没有减缓林家的丧事,一切从简是小黛玉的话,小主子发话,凭是谁,也要唯唯诺诺。贾琏再一次感受到了林家的肃整家风。
一切都收拾停当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贾琏见各处都已经妥当,便请管家嬷嬷带话给黛玉,请黛玉准备进京去。老太太此时十分的惦念呢。
四个管家齐刷刷进来,见了小主子,一起问安行礼。
“几位叔叔都坐吧。”黛玉指指下边的一溜椅子,四个管家都欠着身子,坐在上面。
“上回我叫人带话来,说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黛玉温和的看看这四个一直为林家打理着外边生意产业的老家人,最年轻的一个,也已经有四十出头。
“回姑娘话,姑娘叫奴才们把手上的生意都收一收,奴才们都照着做了,如今除了姑苏之外,其他省内咱们家已经没什么生意了,外庄也都撤了。”林慎原是几个人里面年龄最长的,所以便带头回话。
“恩,从今以后,铺子里不管赚钱不赚钱,都要做出一副不赚钱的样子来,但也不必关门,你们各自选出一个得用的下人,把姑苏城里的生意交给他们也就罢了。过几日,你们四个都跟着我进京去。”黛玉一边说完,又示意大家喝茶。
“姑娘,我们进京还要重新开始吗?”
“进京后再说吧。”黛玉淡淡一笑,“你们也不要太声张,用得着的人都通知他们暗中跟随进京,进京后你们自行买一处房子给这边过去的家人住着,只你们四个,有事可来老宅子上找我……”黛玉一气不停地,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四人,不再说话。
“是,奴才明白。”四个家人纷纷起来,对着小黛玉躬身答应着。
第二日,姑苏城的大街上便有人急切的说道:“知道吗?林老爷家的家人,都发了银子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得用的老人,要跟着林姑娘去京城外祖母家。”
“是啊,听说老宅子虽然不卖,但也只留了几房老家人看守呢。”
“哎呀,林老爷一去,林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去依傍外祖母家,又能怎样?”
“可惜了林老家丰厚的家资,只便宜了亲戚了。”
“哎,那些家资不过是姑娘将来的嫁妆罢了,将来亲上做亲,也说不定呢。”
“……”
如此种种言语,只在一夜之间被人们竞相传扬起来,不知始于谁人之口。但是林家的铺子收缩生意,大部分的家人被遣散,老宅子里略值钱的东西都被装了箱笼,带不走的也都封了库房,上上下下一片忙活,却是人人都能看见的。
贾琏就在这样的时候被黛玉请进了内书房。
其实原来贾琏也见过黛玉,只是从来没有正视过,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机会。
然而这次,黛玉安静的坐在内书房里间的椅子上,见了厅里的贾琏,淡然一笑,说了一声:“二哥哥请坐。”贾琏便好似跌进了云端一样,感觉四周所有的东西都是软绵绵的。
“妹妹,行程订好了吧?”贾琏一边在外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带笑问道。
“订好了,后儿就走。”黛玉亦是浅浅的一笑,然后从一边的书本中拿出了一张纸,不,应该说,是一张银票。递给了边上的王嬷嬷。然后轻声说道,“这些日子,二哥哥辛苦的很,忙里忙外的,总没消停。如今爹爹没了,我一个孤苦女儿家,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来答谢哥哥,这十万两银子,哥哥拿着吧,别嫌少,我也知道,凭舅舅家,这一点银子是看不在眼里的,定是用不着这个,哥哥也不必推辞,这银子哥哥不用,就请哥哥回京后交给老太太,请老太太替我保管也就罢了。”反正这十万两银子,黛玉是没打算要的,不管将来是老太太,太太,还是凤姐姐或者贾琏,他们谁从中花了这些银子,都与黛玉无干,在小黛玉想来,这是给贾琏的辛苦钱,也是给自己和家人买平安的钱。
贾琏一听,心中不禁一愣,林家果然不必从前了,如今林姑父走了,林妹妹只拿出了十万两银子,不过瞧着这样子,也就这么多了。别说林家,就算是贾家,如今要拿十万两现银,只怕也不能呢。想至此贾琏又堆了笑脸,说道:“总归是一家子骨肉,妹妹也不是外人,怎还这样客***得倒是生疏了。”
“哥哥不必这样,如今我跟了哥哥到京城去,虽然那里也有房产,但总归少不了舅舅一家的照应,况且我年纪小,这银子带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二哥哥只管收着罢了。”黛玉的语气淡淡的,但说出的话在贾琏的耳朵里却十分的中听。原来林忠也劝过黛玉,十万两数目太大,只怕贾琏会起了贪心。但黛玉知道,若是少了,是蒙混不过那些人的眼睛的,如今的境况,一点银子又算什么?只要保得大家平安,也就值了。
当黛玉和贾琏一同回京的消息传到荣国府贾家的时候,贾母等人都在为大姑娘元春进封了凤藻宫尚书而庆祝。
贾琏是早就得了消息的,也正是如此,才在路上加快了行程。黛玉不好太冷淡,进京后第二天亦叫家人准备了厚礼,亲自往荣国府给老太太请安,顺便道喜。
贾母看着一身素服的黛玉出挑的更加轻灵柔美,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即便是黛玉没了父亲,贾母亦不见有多悲伤,一来是因为元春封妃的喜事,一来,这样黛玉便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回南边去了。毕竟,林家没有什么旁支,而贾家又是黛玉最亲近的人了。
贾母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又一次开口留黛玉再荣国府住下,然黛玉又拒绝了:“老太太一片好心疼爱玉儿,是玉儿的造化,原不该拒绝,只是我如今正是热孝里,府上又恰逢大喜事,总是不合时宜,不如回那边老宅子住着,自己倒也随性自在些,老太太闷了,只管打发人来接我,或者坐车去我那里,横竖见面是极容易的事情。”
贾母听了这话,也有道理,如今一家子都在忙元妃的事情,却无暇顾及这孩子,便思索了片刻,又叫了凤姐儿来,说叫平儿跟着黛玉回去看看,可缺什么东西不缺,若少什么,要赶紧的叫人给黛玉送去。
凤姐儿已经从贾琏那里知道了黛玉拿出了十万两银子给老太太保管的事情,如今哪敢有半点小瞧黛玉的意思,便更加殷勤起来,拉着黛玉的手宽慰一番,又叫了平儿来,吩咐了一些话。
宝玉依然是那样,见了黛玉,只管痴痴地看,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样子,让一边的探春只暗暗的笑他。
恰在这时,只听见外边丫头说了一句:“姨太太来了。”
贾母便笑道:“算着今儿姨太太是必来的,不想却到了这个时候。”
说笑间,便有一个中年妇人,一身绛紫色华服,头上亦是珠翠环绕,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少女。
“老太太今儿倒是不高兴的,怎么脸上还带着泪痕?”进门的正事薛姨妈,王夫人的妹妹。
“哎,倒不是不高兴,因我这外孙女来了,又想起了她母亲。老了就是老了,一点子事也搁不住了。”贾母自顾打着哈哈,又不着痕迹的拿了帕子将眼角的泪擦掉。
“给老太太请安。”薛姨妈身后的少女闪出身来,在贾母的面前行了个标准的万福。
“好,宝丫头,快坐。”贾母一边招手让少女坐下,一边拍着黛玉的手,笑道:“玉儿,去见过你薛姨妈和宝姐姐。”
“是,老太太。”黛玉便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的走到薛姨妈跟前,宝钗早就看见贾母身边坐着的那个轻灵女孩儿,原来就是宝玉一直声声念念的“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