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没想到她竟投了妹妹的脾气,她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因针线好,老太太便把她给了我,原是我不喜欢外头人做的东西罢了。”宝玉此时也没搞明白黛玉和宝钗各自的意思,因也喜欢晴雯的俏丽天真,便随口说道。
“原来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宝钗淡淡一笑,眼睛里带出了一丝不屑,暗暗的看了一眼袭人,送去一丝安慰。“我说呢,怎么平日没见过她,宝兄弟屋里的丫头们,也就袭人姐姐还稳重些。”
袭人顿时觉得脸上倍有光彩,又给宝钗行礼,谦虚道:“宝姑娘这话,奴婢如何敢当。”
黛玉却扑哧一声笑了,偷偷的看了一眼惜春,含笑看着袭人,慢慢的说道:“袭人姐姐?只怕,我要叫一声嫂子吧?”说完,她便离了座位,跑出去。
袭人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上前追着喊道:“这也是姑娘说的话吗?”
一屋子人都掩嘴偷笑,黛玉却已经躲出去。袭人只得一甩手,进了里间屋里。
“真真林姐姐这张嘴,竟比刀子还快些。”探春笑叹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一眼惜春,心知必定是惜春给黛玉说过什么,不然黛玉怎会叫袭人一声‘嫂子’?这种话是开玩笑说的吗?
惜春却冷冷的,根本不看探春一眼。姊妹四个,也就元春和惜春是嫡出的姑娘,平日里,众人都以为惜春小,谁知道她心中却极有主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哪一件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李纨笑吟吟的进来,后面的丫头端着一个海棠花式的托盘,里面放着几个小碟子,原是前面备下的茶点。
“没说什么,不过几句玩笑罢了。”宝钗见李纨进来,便含笑让座。
惜春便淡淡一笑,看着宝钗说道:“不愧是宝姐姐,最知礼的,若是我,再不让座。二哥哥倒是木头似的坐着呢。”一句话,倒把李纨给逗笑了。
“瞧四妹妹这话,却是嗔着我失礼了。”宝玉听了,便尴尬的一笑。
宝钗却不跟惜春计较,只淡淡一笑就完事。
“怎么不见林姑娘?”李纨见众人都在,单少了黛玉,便奇怪的问道。
“刚还在的,不过是取笑了袭人一句话,便跑出去了。这会子,只怕去看那海棠去了。”探春一边笑着,一边起身出去找黛玉。
然黛玉并没有去看什么海棠花,而是去了晴雯屋里,正在看她的针线。
探春过来,但见黛玉和晴雯坐在一处,正拿着绣花绷子说着什么,那样子极为亲近,心中便纳闷起来,想着黛玉平日里孤高的很,连宝玉都爱理不理的,如今怎么跟个小丫头这样好?
但黛玉生性敏感,虽然没有抬头,已经感觉到门口站着有人,一抬头正好瞧见发愣的探春,于是笑道:“你又在那里神游什么?”
探春忙笑道:“才大嫂子端了点心来,叫林姐姐过去吃一点呢。”
黛玉听了,方将手中的绣品给了晴雯,起身下炕,随着探春过这边来。
但黛玉却不吃什么点心,只拈了一点儿松瓤,吃了几颗。
李纨原是在林家住过几日的,对黛玉了解多些,素日又怜她冰雪聪明,事事都看的透彻,如今没了父亲,越发可怜见儿的,于是便过来搂着她的肩膀,一边笑道:“姑娘越发的高了,如今可还吃药?”
“吃着呢,也还不过是人参荣养丸罢了。小时候的病根儿,总不好除掉。”黛玉此刻偎依在李纨的怀里,又有些恍然若梦的感觉。曾有多少日子,没有人这样揽着自己了?自从弟弟没了?还是自从母亲没了?
李纨见黛玉底下了头,知她心境悲伤但又不好露出来,于是笑道:“前儿我还说有件事情,非得你来才行,这会子你来了,可不得帮我一帮?衬这会子还不到传饭的时候,不如去我房里如何?”
黛玉听了,便含笑点头,又道:“你这是待客之道吗?我刚来了,还没坐稳,又使唤起我来。”
李纨听了笑道:“瞧瞧,我不过那么一句话,你就这样起来,到底也不敢劳碌你,只跟我去去就知道了。”一边有对宝钗笑道:“你们在这里玩回子,一会儿我们就过来。”说着便拉着黛玉出了宝玉的屋子。
宝钗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只淡淡一笑,不多话。
探春却笑道:“大嫂子向来闷闷的,这会儿话倒是多起来。”
惜春却冷笑道:“倒是去大嫂子那里,还清静些。”说着站起身来,对自己的丫头入画道,“咱们回去歇歇吧,坐了这一会子,我也乏了。”
众人都知道惜春的孤僻性子,都不与她计较,袭人等便都送出来。探春便看着迎春笑道:“瞧四妹妹,如今越发的不知怎样好了,不过是个嫡亲小姐罢了,真真要把我们的头按下去了。”
迎春则淡淡一笑说道:“你又说些什么话,这种话叫老太太听见了,少不了又是一场闲气呢。”
探春只得作罢,闷闷的坐在那里。一时宝玉和袭人等回来,众人又拿话岔开。
其实李纨并没有什么事情烦黛玉,不过是让她到自己屋子坐一坐,清净清净罢了。
黛玉在贾府用了午饭就走了,临走时凤姐儿让平儿跟着黛玉一起去了,并带了好些吃的用的还有一大包人参荣养丸。原是贾母叫配来的,只是上次黛玉走的时候没有配好,这会子才得。
平儿虽然跟在凤姐儿跟前很见过世面,但到了林家一看,才暗暗的佩服林家的家风。黛玉对平儿很客气,完全没有把她当做下人的意思,怎么说也是贾府里的半个主子,凤姐儿跟前得用的人,王嬷嬷等人都悉心招待。
平儿见黛玉的日常起居用具色色都极讲究,且衣服头面,饮食起居接比自己家里的主子姑娘还讲究,哪里还能看出什么不足之处,竟是学了很多东西在肚子里。
于是平儿当晚便回去,先见了贾母,回明白了话,便往自家来。
平儿进门,偏贾琏已经回来了,在屋里同凤姐儿说话,嘴里亦是把黛玉夸个不停,平儿听了,便进屋笑道:“二爷的话果然是真的,原来林姑娘家里事事都很讲究,却不是咱们家能比的,怪不得无论老太太怎么留,都不肯住下呢。”
凤姐儿听了,便笑道:“你这蹄子,出去走了一圈,可也长了见识了?哎!老太太一心要把林姑娘留在府里,可我瞧着,太太的意思竟是中意宝丫头,这些事,咱们也管不了许多,以后你说话办事可都小心些,凡事遇到林姑娘和宝丫头,都要明明白了老太太和太太再办,省的落一身的不是,自己还做梦呢。”
贾琏亦在边上赞同的点头,又笑道:“依我的意思,如今林姑父没了,林妹妹家便是再富有,也没法跟姨妈家比,说不定太太的意思更好些,老太太不过是心疼姑太太的缘故,舍不得林丫头罢了。”
“哼,素日都说你是个有见识的,只怕也未必,你只瞧着罢了,依我的主意,这个林姑娘可不一般呢,别看她外表柔弱的很,心里却是极有主意的,咱们在这里这样议论人家,也不好,天也不早了,吃了饭早睡吧,明儿还说该省亲别墅的事情呢。”凤姐儿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平儿便忙出去叫丫头们摆饭来。
却说黛玉回家后,却见屋子里摆着两盆白海棠,正开得极好的花,淡淡的清香在屋里飘散,黛玉心中很是喜欢。送平儿走了,才问雪雁道:“这是谁弄来的花?今儿在舅舅家,还说老太太屋里的两盆海棠好呢,可巧回来就有了两盆。”
“这是薛公子叫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玩的,因老爷不在了,他也不好来,生怕对姑娘名声上不好,所以单叫两个嬷嬷带着家人送来,还说了些劝慰姑娘的话,让我转告姑娘呢。”
“原来是他,倒是有心了。”黛玉听了,便默默的点点头,回头只顾看花。
王嬷嬷便问传饭不传,黛玉点点头,转身歪在榻上,拿了本书,又不爱看,雪雁便端了水来给她洗了手。便又有小丫头来回说:“冯将军府上的两个嬷嬷奉夫人之命过来探望姑娘,给姑娘带来了几个精致些的小菜。”
黛玉便忙道快请进来吧,两个嬷嬷便随着小丫头进来,给黛玉请安,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又说:“太太今儿有事,往城外去了,明儿才能回来。等太太回来了,还要接姑娘到我们府上散散呢。”
黛玉又道了“费心”,又叫人拿钱赏了两个嬷嬷,便叫人回去了。
吃了饭,正要睡时,却又有人进来回梅翰林府上叫人送了些珍贵的补品来给姑娘,前面已经回说姑娘睡下了。
黛玉便道:“很好,给他们道乏,叫管家多赏些钱给他们。”
一时间,林家人来人往,倒也极热闹的,黛玉躺在床上,心生感慨,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便又从荷包里拿出那块玉瑗来,在手心里摩挲着,回头恰见那两盆海棠,映着烛光开得正好。于是便下了床,批了件衣服,便到了花的跟前,轻轻的采撷一朵,放在面前,嗅嗅那淡淡的香气,嘴角边弯起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转身去书桌上拿起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