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梦潇湘冷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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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说完见三人俱是一脸的疑惑,她又笑道:“这便是今儿个富察福晋打发人与我送来的东西,才我已命紫鹃与老太太和太太们送去了,剩下这几个,正想着请你们来一同尝尝,可巧儿你们就来了。”一面亲自捧了托盘,于三人面前走了一圈儿,方将那余下的两个鲜果拈了,自顾小口小口的品起来。

还未吃毕,忽然宝玉掀帘一头进来了,瞧得四人正吃果子,因凑上去与黛玉馋脸笑道:“好妹妹,也赏一个我吃罢。”

黛玉见他如此不尊重,立时拉下了脸子,“二表哥,好歹这里是我的闺房,你身为男子,岂是随随便便可以进来的?便是要进来,至少也得先通报一声儿才是,倘我这会子正不便见人,可怎么样呢?”

后面儿侍立着的雪雁雪鸢姊妹亦冷笑道:“宝二爷不要脸子声誉,我们姑娘可还要呢。”

话音未落,一旁探春已笑道:“林姐姐也忒外道了,都是自家姊妹,何必如此生分呢?”说着将自己小碟儿里余下那个犹未及吃的红菱捧至宝玉面前,笑道:“二哥哥若不嫌弃,妹妹这里还有一个未动过的,倒还干净,哥哥吃了罢。”

不想宝玉白受了黛玉主仆的气儿,连带把探春亦不理,垂头丧气便掀帘一径去了,探春脸上挂不住,说着亦要回房去。

正欲掀帘,忽然贾环叫嚷着兴冲冲跑了进来,“林姐姐,才刚我听人说你们正屋里吃好果子呢,也给我一个尝尝罢……”一语未了,冷不防却将探春撞了一个趔趄,探春立时便厉声骂道:“那里来的活猴儿!一天家黑眉乌嘴的,一点不尊重,那里像个大家子的哥儿!”

贾环见胞姐在此,立时吓得不敢再说。

原来这贾环不是别个,正是探春一奶同胞的弟弟,都系贾政之妾赵姨娘所生,偏探春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又素来为自己乃庶出身份而自觉低人一等,连带把自个儿的生母及胞弟亦十分瞧不上,每常见了都没有好脸子,因此贾环对这个姐姐的畏惧,竟只稍稍次于对其父贾政的畏惧。

且说贾环一头闯进黛玉屋里,却被探春厉声喝骂了一通,当即便愣在那里,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倒是一旁黛玉十分瞧不过眼,因似笑非笑一下,方不冷不热道:“环兄弟才能活了多大,如何经得起三妹妹如此苛责于他?横竖才刚你亦欲将果子让与二表哥吃,自然是你不喜欢吃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与环兄弟吃罢,也算是你这个作姐姐的,对环兄弟这个弟弟,尽了一份子心了。”她做梦都想有个亲生的兄弟姊妹尚且不能,偏眼前却有人有了弟弟却不知珍惜,真真是忒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一席话说得探春微红了脸,只得强笑着将那枚红菱递与了贾环。

那贾环先还不敢接,又听黛玉在一旁笑说:“环兄弟,你与三妹妹原是亲姐弟,你作弟弟的尊敬姐姐,难道三妹妹作姐姐的就不能爱护你了?还是快快接了罢,也免得枉费了她的一番心意。”他方犹犹豫豫的接过,一面又一脸感激的冲探春和黛玉道了谢,方坐到一旁自顾吃起来。

这里黛玉才压低声音淡淡与探春道:“三妹妹,茫茫人海中,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能相遇尚且算得上百年修来的福分,你与环兄弟却能做得一奶同胞的姐弟,那岂不是百世方能修来的福分?现下你是瞧不见环兄弟的好,但只一旦明儿你遇见什么危急,真正最为你揪心的,我敢说一定是环兄弟,这便是老话儿说的所谓‘血浓于水’的道理!还请你回房后,好生琢磨琢磨罢。”

说完见她怔忡住了,神色间亦有所触动,知道她需要一点子时间来消化自己的话儿,黛玉遂不再看她,转而与一旁的迎春惜春玩笑起来。

玩笑了一回,忽然贾母房里的丫头过来回:“前面儿太太请姑娘们立时过老太太屋里去呢。”

众人闻言,忙各扶了自己的贴身丫头,一径往前面儿去了。

一时到得上房,却见贾母正歪在上首榻上,颜面泣涕不绝,底下陪侍之人亦俱是面有戚戚之色,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却分立在两侧好言相劝。

见得黛玉一行进来,凤姐儿忙迎了上来,“妹妹到底来了!老祖宗向来最疼妹妹的,妹妹快劝劝老祖宗去罢。”

黛玉闻言不由微蹙起了眉头,她连贾母为何而伤心尚且不知,何谈劝人?然她仍依言几步行至贾母身旁坐了,方软声道:“究竟何事儿使得外祖母如此伤心?不拘怎样,自个儿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倘哭坏了您的身体,可让舅母嫂子和咱们姊妹怎么样呢?”

一席话说得贾母稍稍收了泪,方呜咽着说道:“你那里知道,你大表舅舅可怜见的,竟于今儿个晌午没了。可怜我打小看着他长大,又素来最疼他的,如今倒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偏你那大表舅母亦是少年早亡,如今他那一房,竟只剩下一个小女儿了……”

“大表舅舅?”闻言黛玉不由一脸疑惑的看向了旁边儿的凤姐儿。

凤姐儿忙解释道:“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姑太太的姑表兄弟。”

这下儿黛玉方明白过来其中的关系,心里虽则并不十分能理解贾母的哀戚,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来,仍是好言解劝了贾母一会子,方劝得她渐渐好了。

不知不觉早已是掌灯时分,适逢丫头摆了饭来,众人又劝着贾母略微用了一些儿,瞧得她睡下后,方各自归寝不提。

回至雪浪阁,黛玉不经意向王嬷嬷提及此事,王嬷嬷不由点头道:“姑娘不知,那史家大表舅老爷之母,原是老太太年轻时之两姨表姊妹,后又变成了姑嫂,二人打小便亲密非常,偏她产子后不久便逝世了,之后老太太便一直对大表舅老爷视如己出,因此才会这般伤心罢。”

“原来如此。”黛玉点点头,旋即便丢开此事,与紫鹃雪雁几个玩笑了一回,方熄灯睡下了不提。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黛玉正立于案前提笔与林如海写家书,欲问侯一下他的身体兼问问他何时打发人来接她,罢了好托人送回扬州去,不料还未写至一半儿,就见雪雁掀帘进来道:“回姑娘,才老太太打发人呢,请姑娘前面儿去一趟呢。”

闻言黛玉立时心里不豫起来,自来了贾府这里,竟是一日不曾得闲,尤其每日晨省定昏便要花去大半日时间,偏回到自己屋里也不得清净,不是这个人来,便是那个人往,以致她连想静下心来好生看看书题题字儿的时间都没有,真真让人无语又无奈!

“就说我身上有些儿不舒服,正歇中觉呢。”思忖了片刻,黛玉断然回绝道,说罢复又提起笔,专心的挥毫起来。

倒是一旁侍候着磨墨扑纸的紫鹃劝道:“依我说,姑娘还是收拾着过去罢,不然明儿府里那些个惯爱乱嚼舌子的混账老婆们,又该胡乱说嘴了。”

闻言雪雁先就警觉道:“怎么先前府里有人嚼姑娘的舌头吗?”

紫鹃方觉着自己失言了,正欲拿话来遮掩,偏黛玉亦追问道:“可是你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儿?但说无妨。”

紫鹃无奈,只得嗫嚅道:“不知道是从那个混账婆子嘴里开始传开的,说……姑娘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不独对下人们疾言厉色,便是对府里的主子们,亦是仗着有富察府看重,或是行动皆给脸色瞧,或是高傲以对,不像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客居于此的,倒比府里正经的主子还尊贵了……”

“究竟是那个烂了舌子的混账老婆这般浑说?明儿要被我遇见,一定先撕烂了她的嘴,再拉了她去找老太太太太当面儿评理!”话音未落,已被整好儿掀帘进来的雪鸢愤愤的打断。

“撕烂了她的嘴,可怎么对质去?”一旁微微苍白了小脸的黛玉忽然冷笑着接道,“为了避嫌,为了不让这里的人有闲话儿说,早在头一日来此时,我便已当众交代清楚,不独自理我自个儿与带来之人的一应吃穿用度,连雪浪阁所有当差的人,亦由我与她们开销月钱。倒不想,如今仍被有心人这般混说,横竖这会子老太太打发人来唤我,不如就趁此机会,越性回明老太太,请她给我一个说法,罢了再收拾一番,咱们立时便回扬州去。”

说着扶了雪雁便欲往贾母上房去。

不想却被才刚与雪鸢一同进来的王嬷嬷一把拉住了,“姑娘且慢,如今既然府里有了这样的谣言,咱们便是要回扬州去,也该先找到老太太太太要一个说法儿不迟!但是,却不是这会子,这会子我们并没有抓住任何一个乱嚼舌根之人,即便向老太太提起此事,一来没有‘杀鸡儆猴’的‘鸡’,二来更逼问不出来如此谣言到底是从那里流传出来的,最后事情只会不了了之而已,倒不如打今儿起,特别留意一下府里那些丫头婆子们,一旦再听到有谁说这样儿的混账话,立时拉了去见老太太,不怕揪不出留言最初传出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