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续梦之水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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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先师四年前殁于扬州,当日,我尚在北疆,今年回到京城,才在这里起了坟冢。今日,是恩师的忌日,这里也是恩师与我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四年前的今日,扬州……

黛玉听了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揪住了胸口,隐隐生痛。

水溶默不作声的走上前,将袍子一撩,双膝跪落在了那一地沙砾之上,额头砰然落地,很重,重的让黛玉心都是一纠。

“恩师,水溶带师妹来看你了。”

山顶的风很大,传在耳中犹如擂鼓千钧,万马攒踏,衣袂因风鼓起,羽化如仙,他的声音很低,平静中却又透着浓郁不化的伤感。

黛玉听了这句话如同雷震,师妹?那么他是……足下有些踉跄的走上前,墓碑上的字迹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恩师林靖公如海衣冠冢。

这一行字烫的眼眶做烧,呼吸停滞,胸口却被撕扯的生痛,怎么会,怎么会?

“爹……爹?”

黛玉咕咚一声跪落在了地上,深深的磕下头去:“不孝女黛玉来看爹爹了……”

嗫嚅的唇哆嗦着,泪水难抑,一滴滴,跌碎在风里。

风过树婆娑,沉默中,只闻黛玉幽噎啜泣。

不知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凝视着墓碑上的字迹恻然:“王爷,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爹爹的衣冠冢在这里。”

玉颊犹有两行泪痕未干,单薄的身体微颤,那份凄楚让人心疼。

水溶的声音依旧如静水流深:“令尊于我有师徒之份,教诲之德,救命之恩。四年前西归,我尚在北疆,不能尽心,回到京城,便在这里起了坟冢,权作敬意。”

“我不明白,以王爷之尊,怎会以先父为师。”黛玉看着他清隽如刻的侧颜轻声道。

“我记得我说过,十多年前,我曾到过扬州。”

看着黛玉点头,深瞳仍深邃如澜夜清辉,少了几分素日那拒人千里的冷傲,仿佛是在回忆:“那时候,受了重伤,幸亏恩师相救,否则命已不保,恩师留我在府中养伤,所以,那时,我们见过。”

十多年前?扬州?重伤?相救?黛玉有些错愕,仔细的回忆,却没有任何一点印象,可能那时候太小了,而且如果有这些事,林如海也根本不会叫她知道。

水溶看看黛玉似在尽力回想什么,不觉将唇角勾起弧度:“你当然不会记得,那年,你还不到三岁,我记得,你是花朝节的生日罢?”

黛玉心中一震,他果然是知道的,不禁微微点头。

“六年前,恩师进京述职,那也是最后一面。”水溶说着站起身来,伸过手将黛玉也扶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彼此相视。

“那之后,师母亡故,恩师将你送入荣国府,是么?”

黛玉点点头,不声不响的听着他说,直觉告诉她,水溶想要告诉她一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儿。

“为什么?”

“因我那时年幼,外祖母恤我无人照顾,所以派人接我进京。”黛玉说着抬头,却见他的眸底抹过一丝讥诮。

“怜恤?林氏乃是望族,清贵世家,就算是师母亡故,女儿何至于就到了无人照顾的地步?”

“我当日也曾疑惑,母亲长行,为子女者更该膝前尽孝,为何却让我入京,只是父命不可违,除了遵从,别无选择。”黛玉想起这一节,深深的叹息。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个时候的林府已是风声鹤唳,恩师实乃被逼,别无他法,才行了这一步。”

黛玉的身体猛然一颤,含露目大睁着望着水溶,惊愕和不解。

“先帝病重,鄢氏借机掌控局势,先帝情知必生吕后之患,眼前已经无人可信,便急召恩师回京述职,然后借恩师的手,在这个山顶,将遗诏转交于我。先帝寻崩,鄢氏窃国弄权,控制了京城,正巧边疆局势吃紧,我便去了北疆封地带兵,远离京师。鄢氏于京城大开杀戒,屠杀皇族,我,当然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却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们知道恩师和我有师生之谊,便以此逼迫恩师,构陷于我,甚至通过贾府施压,要你远离膝下,实际是胁迫之意。恩师是清廉饱学之士,秉性鲠直,宁可被百般排挤倾轧,亦不肯屈服鄢氏外戚,不久身萦重疾故去。”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当日如海到底是身患何疾,他还没有十分查清,说不定这里面另有玄机,但一切没有定论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我懂,是他们逼死父亲的,对不对?”黛玉猛然抬起头,两行泪寂然挂在脸颊:“我太傻,还一直以为父亲真的是思念母亲,伤痛过馀,灯干油尽而亡。早知如此,宁可一死,也不会北上入京,被人当做符码要挟父亲。”说着声音有些抖。

微颤的纤薄削肩,令水溶心中隐隐作痛,想要拥住安慰,又觉唐突造次,于是伸出手却又悬空,然后有些生涩的收回,深吸一口气道:“你死了,他们就会罢手不成?”

黛玉轻叹一声,垂眸,睫毛翻翘遮蔽了眸中的清泪涟漪,泪水却纷纷滚落:“爹爹,是玉儿不好,是玉儿错怪了爹爹。”哽咽出声。

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执意要她进京,又为何从来不来看她,亦不接她回家去,可叹不解父亲这一番苦意,还曾心中埋怨。自己违别膝下,老父却独自一人承受着重压,那段日子,情何以堪?

“该怪的人是我。”水溶深深的看着她,眸中恻然:“恩师是因我而亡,才令你这些年寄人篱下,受尽委屈,如果当日……”

“为什么要怪你。”黛玉忽然泪中做笑,可是那被点点清泪浸透的笑容却分外凄然:“你没有错,爹爹这么做也没有错。朝政我不懂,可是爹爹的行事为人,我尽知道,他把义字看得很重,义与利不可兼得,宁可舍生,亦不会负义,更不屑与人沆瀣……若是我,亦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