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如廉笑道:“从议长女儿变成议长夫人呵!”说着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陈秀英脸一热:“我就晓得你没想正事!”
蔡如廉说:“这怎么不是正事呢?天大的正事呢!革命者也有儿女情长,也要娶妻生子。秀英,你难道没考虑过?”
陈秀英说:“没考虑过……我总觉得,那还是很遥远的事。”
蔡如廉搂紧她:“可我,有点等不及了……”
陈秀英摇头:“不行,一和你结婚,你就金屋藏娇了。我还年轻,我还要革命!”
蔡如廉热烈地说:“这和革命并不矛盾呵!只会激发我们的革命热情!秀英,我天天夜里都想你,想得睡不着都影响工作了呢……要不我们暂不结婚,先同居。”
陈秀英惊讶地挣开他的拥抱:“你说什么?没成亲就住在一起,丑死人呐!”
蔡如廉点着她:“你看你,都是CP了,骨子里还这么封建!同居本身就是对封建传统的蔑视,就是革命的一种方式呢!我大学里许多同学都以此反抗封建礼教,你看那些新小说里,不都写到吗?”
陈秀英马上问:“是不是你上大学时,就采用过这种革命方式了?”
蔡如廉笑了:“哪里呀,那时我觉悟还没这么高,也没遇到倾心的人。”
陈秀英问:“现在还没遇到?”
蔡如廉重新将她拢进怀中:“现在遇到了,我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她……”
他低下头吻她的唇。两张嘴咬在一起很久没分开。
她娇喘吁吁,全身发软。
他凑在她耳边低语:“秀英,不走了好吗?”
她偎在他怀里不吭声。
他又问:“好吗?”
过了好一阵,她才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蔡如廉立即闩门吹灯,轻轻抱起她向床铺走去……那一刹那,陈秀英觉得自己是一条搁在沙滩上的鱼,她干渴极了,迫切需要得到滋润。
第二天起床后陈秀英不敢看蔡如廉,与别人说话眼皮垂得低低的,似乎别人都窥见了她的隐秘。直到与同志们讨论起革命的种种策略,她才摆脱那种羞赧不安。她已经不去学校上课,她的一生自此便和革命紧密联系在一起。国共两党开始在县城组建工农团体,开办平民业余学校,陈秀英具体负责筹建安华县女界联合会,以“妇女解放、男女平等”为口号鼓动各界妇女,议会则继续就弹劾刘维国案向省政府和省议会请愿,发动了八百名公民代表在请愿书上签名。但请愿书送去长沙,蔡如廉率请愿代表在省政府静坐了两天,仍没有答复。
直到这年夏天,县知事公署改为县长公署,县知事也改称县长的时候,事情才因一个偶然的消息而发生转机。蔡如廉得知,省政府某要人向刘维国索礼,其中点明要一些松伏苓。松伏苓是安华特产的一味补物,它由松树根上的某类菌丝衍生而成,极难采得。刘维国之所以不倒,是因为有这位要人撑腰。蔡如廉买通了去省城送礼的差官,将那松茯苓换作何首乌,一百块光洋也换成假币。礼送上去后,不到一个月,刘维国被撒职了,蔡如廉被任命为安华县县长兼团防局主任。
刘维国滚出县署这天,全城鞭炮震地,锣鼓喧天,数千人涌上街头欢呼雀跃。
已是安华县女界联合会常务委员长的陈秀英特地回了一趟青龙镇的家,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陈梦园。她原以为父亲一定为此欢欣鼓舞的,却不料陈梦园竟不动容,倒诧异地问道:“你们就是用这种方法扳倒刘维国的?”陈秀英说:“是呵,以毒攻毒,歪打正着!”陈梦园摇头:“我对你们的方法不敢苟同。”陈秀英说:“爹,只要目的正确,何必拘泥于方法?您真是书呆子气,我看啦,这方法比您呆在牢里不肯出来强多了,既省事又奏效!”陈梦园就沉默不语了,过一会,咳两声,又问:“秀英,你跟蔡如廉现在怎么样了?”陈秀英忸怩道:“什么怎么样了呀?”陈梦园说:“你当爹是瞎子呀?再说,已有闲话传到我耳朵里了呢。”陈秀英脸一红:“爹,你莫听别人嚼舌根。”陈梦园说:“爹当然不听。
不过你自己要看准,要早作打算。”陈秀英说:“我还没什么打算呢。”陈梦园说:“那怎么行?儿女的事我本是不想干涉的,像你哥,在外做什么,成不成家,我都懒得去管。可你,我不得不说几句……我觉得,你应该离蔡如廉远一点。”陈秀英不解:“为什么?”陈梦园说:“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陈秀英说:“爹,你放心吧,我已经是大人了,如今讲男女平等,人家夫妻不和,婆媳吵架都来找我评理呢,我还管不好自己的事?”陈梦园说:“我可不把你当女界领袖,你只是我女儿。人啦,往往就是管不好自己。如今时局动荡,人心难测,我看你,不可全抛一片心。”陈秀英说:“爹,您多虑了!我与如廉志同道合,他又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能同他疏远呢?爹,您要再说,我可不高兴了!”
陈梦园就不说了,让女儿进书房评价他写的字。回青龙镇后,他每日上午写一个时辰的字,看一个时辰的《资治通鉴》,下午天气好的话便去周围农户家走走,与人聊聊天,生活悠闲而有规律,只是内心难以宁静。
陈秀英回到萸江时蔡如廉已搬入县长公署。看到那间搬空的卧室陈秀英心里空空落落,竟有一丝被无故抛弃的感觉。她连忙去了女界联合会,与几位委员商议了一番有关事宜之后,心情才平静下来。觉得这样也好,不明不白的同居生活也该告一段落了,再继续下去,确有诸多不妥。夜里,她孤单地躺在床上时,门被敲响了。敲门的节奏她十分熟悉,但她还是明知故问:“哪一位?”
蔡如廉在外门说:“是我呀!”
陈秀英说:“原来是县太爷!对不起,我已上床了,只能明日接驾了。”
蔡如廉说:“你就忍心让你的革命同志站在这凄冷的夜风中,不给他一点温暖?”
陈秀英说:“县长的乌纱烧得你头昏脑热,正需要降降温清醒清醒。”
蔡如廉说:“我清醒得很呢,县长的乌纱下是陈秀英爱人的脑壳,它只为爱情发昏呢!朱丽叶,快为罗密欧开门呵!”
陈秀英只好开了门:“今天你吃了蜂蜜吧,嘴巴这么……”一个甜字尚未出口,就被蔡如廉的吻堵住了嘴巴。他搂紧她,放肆吮吸她的小小舌头以及下唇,发出咂咂的声响。一股热潮从她体内涌起,令她难以自持。他熟练地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床铺,她一如既往地有了那种干渴的鱼的感觉……但是在他解她的裤带时,她坚决地按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这是对你不辞而别的惩罚。”她说。
“我搬家时你没回来,情有可原……不过我还是向你赔罪。可你这样惩罚我,同时也惩罚了自己,何苦?”他边说边作不懈努力,另一只手从她裤腿里伸进去。刹那间,她觉得他很萎琐,五官都有些走形。她体内的热潮就退落了许多。他的动作太大,那种目的明确的抚触显得自私而且贪婪,这是她过去没有察觉到的。
她将他的手驱逐出去:“如廉,你走吧,太晚了。”
蔡如廉诧异道:“你不让我留下?”
她摇摇头:“你如今已是一县之长,这样下去影响不好……同志们只怕也有看法,我们还是以革命事业为重。”
蔡如廉深吁一口气,显得很失望,沉默半晌,点点头:“那好吧。”
他没有吻别她,就转身出了门。她心里忽然就泛起一丝怨恨,同时退落的热潮又从体内迅速涨起。她非常希望他回来搂着她,她会热烈地向他敞开怀抱。但是他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这年三月,湖南省长赵恒惕被赶下了台。三个月后,国民革命军北伐部队途径安华县境,萸江居民倾城而出,手持小旗欢迎北伐军。陈秀英率领女界联合会组织起妇女在官道旁设立茶水站、缝补站,征收了几百双军鞋赠给了北伐军。有一小部分队伍在萸江宿营,陈秀英惊奇地看到其中有十几个女兵,一个女军官腰间别着一支勃朗宁手枪,英姿勃勃,令她羡慕之至。陈秀英在慰问女兵之余,向那位女军官问这问那,眼睛不时向那把手枪上瞟。女军官便爽快地说:“来,我教你打枪。”她们到了一个僻静处,女军官教她瞄准射击。她想也没想,对准山上一棵松树就是一枪。砰一声,子弹居然击中树干。女军官翘起大拇指:“陈委员长,你是个射击天才!”陈秀英心头顿生一念:“你看,我当兵行不行?”女军官说:“怎不行?太行了,穿上军服,你就是革命军,只怕还能成女英雄呢!”
陈秀英连夜去找了蔡如廉。
蔡如廉大为惊讶:“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你以为打仗很浪漫是不是?枪林弹雨,出生入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秀英瞪眼道:“谁闹着玩?我觉得当兵北伐,这种革命更直接、更痛快!”
蔡如廉又说:“秀英,你是不是想借机离开我?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点什么误会,比过去冷淡多了,对此我心里很不安……我有什么不对你尽管提出来,我不希望你离开我。”
陈秀英摇头:“你没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想参加一种更为激烈的革命。”
蔡如廉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不对。抛开我们的私人感情不讲,你也得服从组织呀!我们马上要开展大规模的农民运动,成立农民协会,打倒土豪劣绅,有很多革命工作要做,斗争也会是相当激烈的。我们的战场就在安华,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呢?不行,我不让你走!”
陈秀英说:“你以什么名义不让我走?”
蔡如廉说:“第一,以中共安华县支部书记的名义;第二,以你的爱人的名义。”
陈秀英点头:“好吧,那我服从。”
蔡如廉这才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拥住她:“你这倔女子!真怕你一跺脚就跑了呢……你要喜欢枪,我明日给你弄一支就是,你也好用它防身。”
第二天蔡如廉从团防局给她弄来一支勃朗宁手枪,与女军官那支一模一样,精巧得像一件首饰。她不时将它放在掌心把玩,想象举着它冲锋陷阵的情景,并不晓得那样的情景将在一年之后呈现。
安华县派出三百挑夫送走北伐军后的一天晌午,一位脚打绑腿身背包袱的汉子走进了中共安华县支部的办公地,向蔡如廉递过一份中共湖南省委的介绍信。陈秀英瞟那人一眼,惊喜地叫道:“你不就是那年在县署门前帮我们斗警察的好汉么?”
那人也认出了她:“你不就是那个喊口号的女学生么?!”
两双手兴奋地紧紧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