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伯伦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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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The Wanderer流浪者 (3)

雕像被放到一头大象背上,运回了城里。几个月后,山里人进了趟城,在大街上闲逛时,他看见一群人围在一个小店前,有个人大声吆喝道:“进来吧,请进来欣赏全世界最漂亮的,最神奇的雕像。只花两块银元,就可以参观大师手下最了不起的作品。”于是,山里人付了两块银元进店里参观,而这雕像正是他一块银元卖掉的那个。

诅咒

一位海上的老人对我说:“那是三十年前,一个水手和我的女儿私奔了。我从心里诅咒他们,因为这世上我只爱我的女儿。不久之后,年轻的水手和他的船一块沉入海底了, 他去了,我也永远失去了我亲爱的女儿。因此,你看,我是杀死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女的凶手,是我的诅咒毁了他们。 现在,在走向坟墓的途中,我祈求上帝的宽恕。”

这就是老人所说的。但他的言语中还是有种炫耀的意味,他似乎为他诅咒的力量感到骄傲。

疯人

我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碰见了一个年轻人,他看上去面色苍白,人很可爱。

我在他旁边的长凳上坐下,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他惊讶地望着我说:“这是一个不礼貌的问题,不过我会回答你。我的父亲想把我变成他的复制品,我的叔叔也指望我跟他一样。我的母亲但愿我像她那大名鼎鼎的父亲,而我姐姐以为她那航海的丈夫是个十全十美的榜样,要我学他。我的哥哥想让我跟他一样,做个好的运动员。我的老师们依然如此,要我成为哲学老师,音乐老师,逻辑学老师,他们也都很坚决,每个人不过是要我成为他们镜子里的影子。因此,我来了这个地方。我发现在这儿神志更正常点。至少,我能做回我自己。”

突然他转过来对我说:“告诉我,你也是被教育和忠告赶到这个地方的吗?”

我回答道:“不,我只是个访客。”

然后他回答道:“噢,你是住在精神病院墙那边的病人。”

青蛙

盛夏之日,一只雄蛙对他的伴侣说,“恐怕我们的晚歌打扰了岸上房里的人。”他的妻子回答道:“可是,他们白日里谈话不也搅扰了我们的清修吗?”

雄蛙说:“别忘了我们晚上可能唱得太多了。”雌蛙回答道:“别忘了,白日里他们很多时候也喋喋不休,大喊大叫。”

雄蛙说:“牛蛙用他那上帝禁止的轰鸣吵得街坊邻居不得安宁,你觉得如何呢?”

他的妻子又说了:“是,可那些来这岸边的政治家、神父和科学家们,搞得到处都喧嚣嘈杂,你又怎么说啊?”

雄蛙说:“那么,让我们做得比那些人类还好吧。我们晚上就安静地待着,把那些歌都藏在心里,即使月亮需要我们的旋律,星辰需要我们的韵律。至少让我们安静一两个晚上吧,甚至三个晚上。”

他的妻子说:“好吧,我同意。让我们看看你的宽宏大量能产生什么结果。”那天晚上,群蛙们安静了,第二天晚上也很安静,接着第三天晚上也没动静。说来也奇怪,湖边住的一个多嘴多舌的女人第三天下来吃早饭时,对她的丈夫吼道:“这三天我都没睡着觉。有蛙在耳边吵时我睡得很安稳。一定出什么事了,蛙们已经有三天没唱了,我都快被失眠折腾疯了。”

听了这些,雄蛙转过头,对他的妻子眨了眨眼睛,说:“我们也几乎被自己的寂静逼疯了,不是吗?”

他的妻子回答说:“是的,暗夜的寂静太沉重了。现在我明白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安宁舒适而停止歌唱,他们非得要用喧嚣来填充他们的空虚。”

那天夜里,月亮就不白白为青蛙的旋律而等待了,繁星就不白白地为青蛙的韵律而等待了。

法律和立法

很多年前,有一位伟大的国王,他非常英明。他想给他的臣民制定法律。他从一千个不同的部落里挑出一千位智者,把他们召到国会来制定法律。

一切都照办了。这一千条法律写在羊皮纸上,呈到了国王面前。他审阅之后,却不无辛酸地哭了,因为他以前不知道在他的国家有一千种罪行。然后他召来书吏,嘴边挂着微笑,口述了律令——他只列了七条。

这一千位智者生气地离去了,带着他们自己制定的法律回到了自己的部落,每个部落都遵守着自己的智者制定的法律。因此,直到今天,他们也还有一千条律令。

那是一个大国,但它有一千个监狱,监狱里人满为患,都是触犯这一千条律令的男男女女。那确实是一个大国,而其子民是这一千条律令的制定者和一位英明的国王的后裔。

昨天、今天和明天

我对我的朋友说:“你看见她靠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可是她靠在我肩膀上还是昨天的事呢。”我的朋友说:“明天她会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说:“瞧呀,她紧挨着坐在他的身边。就在昨天她还紧挨着坐在我身边呢。”朋友回答道:“明天她会紧挨着我身边坐的。”我说:“你瞧,她喝他杯子里的酒。昨天她还喝我杯子里的酒呢。”朋友说:“明天会喝我杯子里的。”我说:“你看她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眼神多么温柔啊。昨天她还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呢。”朋友说:“明天她会这样望着我。”我说:“你没听见她在他耳边小声地哼着情歌吗?昨天她还在我耳边哼着这些情歌呢。”朋友说:“明天她会在我耳边唱的。”我说:“为什么呢,看,她在拥抱他呢,就在昨天她拥抱了我呢。”朋友说:“她明天也会拥抱我的。”然后我说:“多么奇怪的女人啊。”

但朋友回答道:“她就像生命,为每一个人所拥有,她就像死亡,侵袭每一个人。还像死后的永生,容纳所有人。”

造桥人

阿栖河穿过安东齐城奔流入海,河上建了一座桥,以使城的两边交通便利一点。桥是用石头造的,石头是用安东齐城的骡子从山里运回来的。桥建成了,其中一根柱子上用希腊语和阿拉姆语刻着:“国王安东裘斯二世修建了此桥。”

所有老百姓都穿过漂亮的石桥,到可人的阿栖河对岸去。

一天晚上,一个被认为疯疯癫癫的青年,爬到刻字的柱子上,他用木炭把字涂掉,在上边写:“建桥的石头可是用骡子从山里搬回来的,你来来回回地从这上边经过,就是骑在安东齐骡子的背上,它们才是这桥的修建者。”

老百姓看了青年所写的,有些人哈哈大笑,有些人大为惊诧。

有些人说:“是啊,我们都知道桥是谁建的,他不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吗?”

可有一头骡子笑着对另一头骡子说,“难道你忘了,我们确实搬运了那些石头?直到现在人们还说那桥是安东裘斯国王建的呢。”

扎德原野

一个旅行者在扎德大道上碰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住在附近村庄里。旅行者用手指着这片广阔的田野,问这个人:“这可是阿拉姆国王打败敌军的古战场?”

这个人回答道:“这儿从来不曾做过战场。以前在这片原野上有一座扎德城,城早已被夷为平地了。现在这是一片沃野,不是吗?”

然后旅行者就和这个人分开了。

走了不到半英里远,旅行者又碰见了一个人,他又用手指着田野问:“那儿以前耸立着扎德城?”这个人回答道:“这片土地上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城市。但这儿曾有过一座修道院,早已被南国的人民毁掉了。”

不久,正是在这条扎德大道上,旅行者又碰到了第三个人,他再次指着广阔的原野问道:“这个地方以前真的有一座修道院吗?”但是这个人回答道:“附近从未有过什么修道院,只不过父辈和祖先们告诉过我们,曾经有块很大的陨石降落在这儿。”

旅行者继续往前走,心里很是纳闷。然后他遇见了一个老人,打过招呼后,他问:“先生,我在这条路上遇见了三个人,他们都住在附近,我向他们打听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否定了前面一个人所说的,每个人都给我讲了一个别人不曾提起的故事。”老人抬起头回答道:“我的朋友,每个人告诉你的都确确实实存在,只是很少有人把事实添加到不同的事实上,进一步找出其中的真相。”

金腰带

一天,两个人在路上碰见了,他们结伴去科伦斯城的萨拉米斯。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边,河上没有桥。他们要么得游过去,要么另外找一条路,可他们压根不识路。他们对彼此说:“让我们游过去吧,毕竟,河并不是那么宽。”于是他们跳进了河里游了起来。

其中一个深谙水性,到了河中间,反倒迷失了,被激流给卷走了。另一个人从未游过泳,竟笔直地渡过了河,他远远地站在岸边,看见同伴还在水里挣扎,就又跳进水里,把他安全地带上了岸。被水流冲走的那个人说:“你不是告诉我你不会游泳吗,那你怎么顺畅大胆地游过去了呢?”

这个人回答道:“我的朋友,你看见我系的这条腰带了吗?里面装满了金币,那是我足足干了一年为我的妻儿挣的。是这条金腰带的分量带我渡过了河,要把我送到妻儿身边,我游泳的时候,我的妻儿就在臂膀上。”

于是,他们继续朝着萨拉米斯城进发。

另一个流浪汉

一次我在路上碰到一个人,他也有一点疯癫。他对我说:“我是个流浪汉,我似乎常常行走在尘世的侏儒中间,因为我比他们高七十尺,所以能更有远见,更自由地思考。但事实上我不是走在人们之中而是走在他们之上,他们只能看见我在旷野留下的脚印。

“我常常听见他们为我脚印的形状和尺寸争论不休,有人说:‘那是遥远的过去毛象漫游留下的足迹。’别的人说:‘不,那是流星从遥远的星空跌落下来的地方。’可是你,我的朋友,你很清楚那什么也不是,那只是一个流浪汉的脚印。”

影子

六月的一天,小草对一株榆树的影子说:“你不时地左右移动,你打扰我的安宁了。”

影子回答道:“不是我,不是我,看看头顶,风里有棵树在太阳和地球间东摇西晃呢。”小草抬起头来,第一次看见了树。她在心里说:“看,为什么呢,又是一棵比我大得多的草。”于是小草沉默了。

满月

一轮圆月骄傲地升起在小镇的上空,镇上所有的狗都开始对着月亮狂吠。

只有一只狗没有叫,它严肃地对它们说:“别把寂静从水中吵醒了,也不要把月亮带到堤上来。”于是所有的狗都停止了狂吠,一片肃穆。之后,对它们讲话的这只狗却因寂静而彻夜狂吠。

隐居的先知

从前,有位隐居的先知,他每个月去大城市三趟,到市集上布道,向大家宣讲施与与分享,他口若悬河,能言善辩,闻名于世。

一天傍晚,有三个人来到他隐居的地方,他向他们表示问候。他们说:“你一直在宣扬施与与分享之道,你叫那些所有颇丰的人施与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我们不怀疑你的名声给你带来了财产。现在来给我们你的财产吧,因为我们需要。”

隐士回答道:“我的朋友,我一无所有,只有这张床,这床垫子和这罐水。如果想要就带走吧。我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

他们鄙夷地看着他,背过了脸。最后一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哦,你撒谎!你这个骗子!你布道宣讲那些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