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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这样垂头丧气的!”梁希松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小溪一定还活着!”
“啊?”他的话吓了我一跳,尽管担心,我还不至于将小溪与死亡挂起钩来。不过经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不祥预感突然间更重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凭感觉呗!你应该知道,我的感觉从没有错过!”他的自信感染了我,我将目光转向车外,夜幕降临了,城市用流萤似的灯火装点着每个角落,让黑暗无藏身之地。看来,城市应该和人一样,其实是很惧怕黑暗的。看着人行道上匆匆赶路的红男绿女们,我多么希望会不经意地看到何小溪的身影埃可是奇迹一直都没有出现。
“你确定她没事吗?”我和梁希松似乎成了两个同病相怜的伤员,对方的话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希望再次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答复,哪怕是欺骗也好。
“嗯!应该是!”梁希松表情复杂。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对梁希松产生了依赖。
不过梁希松并没有给我足够的依靠,而是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回到宿舍后,我打开电脑,继续采用手头仅有的联系方式与小溪联系。我一连发疯似的向她邮箱里发电子邮件,但都被一一退回。这时候舍友回来了,我突然想起他在单位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电脑高手,便请教他:“这个电子邮件总是遭遇退信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拒收吧?”
我差点吐血,但由于有求于人我只好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道:“我就是指拒收呀。我发的电子邮件总是被对方拒收,是不是对方的邮箱已经不存在了?”
“你呀,真是老土!”对方带着嘲笑的口气笑起来,“拒收是对方在自己邮箱上设定的,你也可以这样做的!”
我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何小溪在她的邮箱上人为地设定了邮件拒收这一功能。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将自己人为地隐藏起来?这些问题我无法解答,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肯定了,那就是既然是人为的,看来真的如梁希松所猜测的,她一定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不认为自己的推测具有多么严密的逻辑性,但我这次对自己的推断特别有信心。至于原因嘛,就像梁希松所说的,一切凭感觉。
看来我的下一个目标并不是证明何小溪是否还活着,而是要在茫茫人海当中找到她。可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呢?
今天科长旧事重提:“你们说这个坟场幽灵会不会真的存在?”
大家这才感觉到,这个话题现在似乎遥远了许多,因为一段时间的亲身经历证明,这里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些恐怖和离奇。
大家面面相觑,无法回答,于是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老K代表众人朝我发问:“小苏,你觉得呢?这段时间就你转的地方最多,你最有发言权!”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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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就是有了,你见过?”老K又表现出异常灵敏的嗅觉。
“胡说!”我生气地打断他。
科长并不理会我们的对话,继续道:“唉!其实这里的许多问题还是悬而未决的,那具失踪的尸体到底去哪儿了?那个副院长的妻子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那个停尸房的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些问题不都还悬着的吗?”
“就是呀!”老K替那些未曾谋面的人打抱不平,“你说那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到现在还没查出来。”
大家陪着他倒吸了口冷气,久违的恐惧感卷土重来。结果科长大手一挥,挡在远处:“是呀,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吓得大家在科长的带领下打了一个纪律严明的寒噤。老K气急败坏地道:“小苏,你咋回事?在单位时你十天半个月不见接个电话,在这里你倒成最忙的了。是不是真的与那女鬼联系上了?”
我白了他一眼,一看是梁希松,忙出来接电话:“有事?”
“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现在不行啊,我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就中午吧,我在医院后面的坟场等你!”
他的这句话吓得我出了身冷汗,竟然将地点定在坟场?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希望他能给我带来关于何小溪的消息。
午饭时,我迫不及待地吃完饭,然后丢下一个司空见惯的理由:“我出去转转!”
走出医院的大门,我远远便看见梁希松正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座孤坟之前,瑟瑟的秋风吹着他以及他周围的一切杂草树木,显出一种别样的凄凉。唉!我叹了口气,一个曾经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竟然沦落到如此妻死家破、孑然一身的地步,造化弄人呀!
“怎么,你有小溪的消息了?”这段时间,何小溪成了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嗯!我托熟人在省留学中心打听了一下,她确实已经返回了国内,时间大约就在半年前,和那个同学说的时间基本吻合。也就是说,她从澳洲直接返回了国内!”
“是回到这里了吗?”
“嗯!”他点点头。
我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但不忘夸了他一句:“看来你的推测能力果然不一般。”
看来他对于这个结果不是很乐观:“可如果她不打算让我们找到的话,那找到她的希望就太渺茫了!”
我并不认同他的观点,我乐观地认为,目标已经明确地锁定在这座城市,找到她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从梁希松的话里提炼出了新的问题:“你是怀疑小溪在躲着我们?”
他不置可否。
“为什么呢?你认为她与我们的调查有关系吗?”
他摇摇头,道:“不好说!”
“那就是有了?会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起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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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地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在妻子的墓碑上来回抚摸着。他的表情凝重严肃,从中我可以感觉得出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坟墓周围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墓碑也很明显地刚刚擦拭过,足见他对墓中人的怜爱。受到他的感染,我的鼻尖有些酸涩。
“看得出,你这段时间也很痛苦!”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同情。
我默默地点点头。
“是呀!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无法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他感叹道。
我不敢开口,我怕一开口眼泪会不争气地失控。
“看来,小溪的归来,极有可能与她姐姐的死有关,你认为呢?”
我一愣,然后点点头。
经过平日里拼命的紧张忙碌,我们的工作进展神速,整个病房楼的工作基本上快要接近尾声了,光这段时间我们设计修改的草稿纸堆起来已足有半人高了。
当然,我所谓的工作仅仅指的是地面以上——在病房楼里,我们还有一个从未涉足过的领域,那就是带有停尸房的地下室。由于那里曾经存放过尸体的缘故,用老K的话说那是一个“世界上小鬼的平均密度最大的地方”,更何况那里还发生过丢失尸体、看门人猝死等一系列灵异事件,其恐怖程度与墙上带有血字的4号门诊楼不相上下。于是,下一步的工作到底是从病房楼的地下室开展还是先从门诊楼展开,一直是六个人争执不下、悬而未决的问题。
下午临近散工时,科长一个掷地有声的决定为大家的争执做了一个美好而圆满的总结:“在大家的拼命努力下,我们的工作比预想进度要快得多。我看大家这段时间累得够呛,为了慰劳一下大家,我决定放假两天,今晚一块儿吃顿饭庆祝一下!”
我们不顾一切地欢呼雀跃起来,老K代表大家向科长致谢,抱着科长那肥大的身体原地转动三圈,转得老K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大家为科长的这一英明决定直呼“万岁”的时候,他的另一个决定突然又把大家带入了痛苦的深渊:“角尺忘楼上了,谁能上楼去取下来?”
人群一片沉默。
“要不一块儿去取!”老K“爽快”地提议。
我实在忍无可忍,自告奋勇道:“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去取!”大家立刻同时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对我见义勇为的表现表示鼓励。
科长有些过意不去,道:“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我硬着头皮爽快地挥挥手,故作轻松地道:“请同志们等着我胜利归来的消息吧!”人群一片哗然。
重新走上楼梯,我不禁为自己一时冲动所做的这个决定叫苦不迭。不过,之所以如此冲动,那是因为我还怀揣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我由衷地希望她能够出现,想到这里,心中的恐惧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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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之前的热闹已经荡然无存了,随着我们的撤离,楼里的温度也随之被带走,只剩下阴冷和从各个窗口吹来的相互纠缠着的风。一些松散的窗扇在风的作用下还极其配合地发出各种不规则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里显得异常的刺耳。我努力地回忆着室外的太阳来温暖自己,无奈太阳已下山,由于紧张,过去阳光普照的日子实在无法浮到记忆的表面上来,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也死活凑不到一块儿,我感到后背开始冒凉气。
最后的事实证明,我只是在用多余的担心来吓唬自己,整个楼道里空空如也,只有那把角尺遵守诺言似的静静地躲在墙角里等待我的到来。于是我轻松了许多,可就在我拿起角尺转身下楼的时候,我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在正前方楼道墙壁上的玻璃窗上,我又看到了她。我原本以为,她只会在4号门诊楼游荡,那才是她的地盘,看来,我错了,整个医院应该都是她的天下!
我无法看清她的全貌,因为在我正前方的玻璃上的是我的影子,她恰好被我的身体挡住了!
她静静地站着,当然是那种身体悬空的站立,透过我眼前的玻璃窗与我对峙着。我这才发现,除了那两次在梦中我们近距离对峙外,这次恐怕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了。还好,现在面对着她,我虽然说不上已经完全消除了心里的恐惧感,但至少没那么害怕了。
我微微侧转头,以便能够看到她的全貌,幅度极小,速度极慢,我怕幅度太大、速度太快的话会惊动她。很明显,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这次很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躲避,而是接受了我的审视,或者说,她原本也打算要与我更清楚地对峙。
还是那张苍白的脸,还是那没有纹理的皮肤,还是嘴角的一滴鲜红的血。只是,这一次她的头发似乎专门做过整理,我已经能够看到她那双一直隐蔽着的眼睛了,尽管不是很清晰,但我确实看到了!
我无法看清她的下半身,毋庸置疑,肯定还是一袭白衣、没有腿脚,当然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真面目了。
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也并不打算放弃,我要重新借此机会审视一下她。
我发誓,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见到的最令人心痛的眼神了,看起来似乎一片茫然、空洞无物,其实流露的尽是人世间最为哀怨、最为凄惨的神色。我不禁暗自纳闷,这双眼神会为何而哀怨?为何而凄惨?我见到过梁希松妻子的照片,由此看来二者确有些相似之处,但我敢肯定:她绝对不是何小欣!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谁也没有主动离开的打算,谁也没有打扰对方的意思。约摸几秒钟后,我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多了点闪亮的东西,然后越聚越多,突然间,滑落下来,是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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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叫起来,因为从中我发现了些许熟悉的影子,曾经是那样令我魂牵梦萦、不离不弃!
“小溪!”我脱口而出,然后不顾一切地猛然转身,可是我还是迟了,楼道里空空如也!我被自己的叫声吓呆了,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脱口叫出何小溪的名字。周围静谧的一切似乎在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过,难道这又是我的幻觉?
我木然地愣在原地,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眼前——或者说是脑海里——的一幕,或许经历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真的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了。按道理讲,即便是真,那也一定是梁希松的妻子——何小欣,而不可能是何小溪!
难道,何小溪也……我不敢往下想了,不可能,小溪不会有事的!我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可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里落下的一滴泪,她为什么要落泪?
看来,我由于近几天来对小溪的思念而有些昏了头,但我实在无法忘记刚才那双眼睛。于是我冲着她消失的方向道:“你放心,我们只是休息两天,还会回来的!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伤心的事要告诉我,就对我说吧,我会帮你的!”面前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我的零碎的回音。
“小苏啊!找到了没?”科长在下面喊我。
走下楼,老K等人以一种看待“天外来客”的眼神看着我:“咋了?不就是找把尺子吗?用得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又碰上了?”
我漠然地摇摇头,但是,估计对我那难以掩饰的异常 表情他们一定有所察觉。
回到宿舍,我第一时间拨通了梁希松的手机。
“你说过小溪一定好好活着,有什么证据?”
我估计对方是让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的声音缓缓地飘来:“老兄你到底咋了?是不是思念过度脑子出问题了?”
我绕开他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你有什么证据!”
“想要证据吗?那得看你的表现!”他开玩笑地道。
我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以沉默应对。
“好吧!要听证据请稍等!”他很爽快,还未等我答复就挂断了电话。我似乎没感觉到时间的流动,身后就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梁希松果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怎么了?”梁希松看着呆若木鸡的我笑道。
“我在纳闷我是不是真的撞见鬼了?这才刚放下电话你就到了。”
“哈哈,”他爽朗地笑起来,“我是恰好路过,刚才接你电话的时候我快到你们楼下了!你放心,大白天你不会撞见鬼的,就算撞见也应该在晚上!哈哈哈!”他继续大笑。
然后他单刀直入:“说正事,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小溪可能死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点这种感觉。”
“为什么?”他俨然一副心理医生的口吻。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这段时间太紧张了,小溪的失踪对我的打击也挺大的,我老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