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莫荻仙子因遭人暗算,受了重伤,闭门休养了一月有余,再出现时性情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言行举止也与往日有些不同。也曾有人疑虑过此事,然,有谷若烟寸步不离地跟在身侧,句句不离“师父”二字,渐渐地人们也就不再怀疑了。
若莫荻仙子真有什么问题,她的贴身徒弟谷若烟应该是最可能发现的人,而今谷若烟丝毫没有不适之处,足以见得莫荻仙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两年之后,莫荻仙子突然闭关退隐,将庄主之位传与尘如语,而后便出了这一个以轻纱覆面、却依然引得无数人沉迷的绝美天下的冰凝山庄庄主,人们遗忘了那个曾经让人怀疑的莫荻仙子,将目光停留在尘如语身上。
“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认为师父是退隐,却不知师父在两年前就已经因为被人暗算,重伤不起,不久之后,就辞世而去了。”谷若烟眼角有隐隐的泪光,说这句话时,眼中一直强忍着一股悲痛之色,似乎有什么让她无奈却又愧疚的事。
“你的意思是,两年多前,莫荻仙子已然去世,后来出现在人们眼中的莫荻仙子,不过是如语假扮而成的?”对于这样一个荒诞但却无从辩驳的事实,洛夜白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没错,那时的师父确实是如语易容而成。”
“呵!”洛夜白一声轻笑,一转念,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这么说,后院竹舍旁的那座无名冢,是莫荻仙子?”
“师父最喜欢那里,说那里有难得的清静。”谷若烟没有直接回答他,却肯定了他的猜想,“作为徒儿,什么都没法替她做,就只能给她找个她喜欢的地方,让她安安静静地沉睡,不被人打扰。”
“所以关于那个怪盗误入山庄后院,画得如语画像一事,也是确有其事?”得到谷若烟的默认后,洛夜白脸色越渐凝重起来,“那如今,这幅画在哪里?”
谷若烟抬眼看了洛夜白一眼,见他眼神冰冷之中带着一丝焦急,心里不由得拂过一丝不忍,太息道:“这幅画在庄主房里。但是,我想奉劝七公子一句,莫要做傻事,还有,不要违背如语留给你的交待。你只要知道,如语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闻言,洛夜白忍不住冷笑出声,眼神犀利地看向谷若烟,“便是这样吗?作为我的未婚妻子,却为了一个秘密而弃我沉潭离去?”
“七公子——”谷若烟脸上浮上了焦急之色,连忙上前喊住他,“如语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知晓这不怪你,可你不能责备她,一丝一毫都不行!”
谷若烟语气越发生硬起来,倒使得洛夜白微微一怔,定定地看着谷若烟,眼神疑惑,也有深深的不安和担忧。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如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你,如果你不懂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你就太对不起她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你不知道她为了你,一个人沉溺在伤痛的回忆里,一个人静静地慢慢地愈合自己的伤口,然后在再次遇见你时,又重新将伤口撕裂,继续承受着你所带来的伤害。
你不知道她一直暗中注意着你的消息,也曾无数次救你于危难关头,她将是有危险从听七楼转移到冰凝山庄,然后独自一人一肩挑下,因为她不想拖累整个冰凝山庄的人。
三年多前,当谷若烟第一次在后院见到尘如语,她就知道,这个女子会是她的劫难,而她隐藏了多年都完好无损的谎言也终究会在她面前被拆毁,所以她害怕过尘如语,也想过远离尘如语。可是,那个女子,她冷淡如霜,静默如水的眸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沦陷,即使明知那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在所不惜。
她们都是孤独的灵魂,都有难以言喻的痛处。只是,她谷若烟比较幸运,她还有自己的亲人,还有退路。却是她,尘如语,她的人生处处绝境。没有亲人,没有情爱,没有念想,她的存在只会带给她爱的那个人无数灾难。
所以她才想到自我了结,所以她从听七楼里的七角阁楼上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若非莫荻仙子将她救下,她早已是一具死尸。因为她是抱着那个必死的决心,即使有着上乘的轻功,却在纵身跃下的那一刻,撤走了所有的内力与真气,她是一心求死。
谷若烟永远都忘不了初见尘如语时,她一身华衣似雪,眼眸亮若暗夜星辰,一方水晶面纱,却将她绝世的容颜深深掩盖。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就在洛夜白愣神的刹那,谷若烟突然轻启丹唇,缓缓念出这一句诗。
洛夜白心中一凛,握着折扇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紧,“这是——”
“这是如语最喜欢的一句诗。”谷若烟低眉轻笑,却是笑得凄凉而忧伤。
曾有无数个夜晚,她看见尘如语独自一人对月孤坐,身旁散落着一堆酒坛,一边喝酒一边吟诗,句句是伤,字字是痛,层层划开她肆意隐藏的心,将她的心一点点伤透。
只是,不管她念的诗怎样变化,始终有这样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是她心里的一个奢望,难以实现的奢望。
洛夜白只觉似乎有无数虫蚁从心头爬过,酥酥麻麻,继而变成万虫噬心,那种疼痛感明显到痛不欲生,却也不知它究竟痛在何处。
只是,他却不想阻止这样的痛,因为越痛,尘如语的面容在脑海之中便会越清晰。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同是男人,甚至凭他的只觉,尘如语对他比对上官珣还要更在乎有些,却是为何,她可以让上官珣瞧见她的容颜,而他却不可以。
又或者说,只是他不可以。
只有他,不可以瞧见她的容颜,她的模样。
“你明明该是她的敌人,却为何要对她这么好?”谷若烟不是和无痕组织是一伙的吗?
“呵呵……哈哈……”谷若烟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有泪水溢出,“没错,我该是他的敌人。可是,她待我如亲姐妹,在我心里,她早已和一个亲姐姐没什么分别,我渴望,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顿了顿,低头擦去眼泪,继续说道:“当年,原本要代替师父的人,是我,原本要受那番以假面目示人的痛苦的人是我,而且为了能让我顺利假扮师父,甚至要在人们面前将谷若烟杀死,让谷若烟这个人消失。是如语,是她站出来代替了我,是她自愿代我受那份痛苦。我欠她的,我这辈子都注定要欠她的,再也还不清了……”
“你无须如此自责,如语她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洛夜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无论谷若烟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至少她是如语到死都要保护的人,那他就有责任替她完成,不是吗?
“七公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可是我答应过如语,不能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但是,你可以去找一个人,等找到了这个人,所有所有的一切,便都会明了。”
“谁?”
“凌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