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自然纪事·胡萝卜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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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红脸蛋儿

玛尔索的脸已经涨红了,但是他没有生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乞求,马上就消失了。

好久以来,他心中就在仔细地盘算着该做点什么。

那些声音逐渐变得浑浊,他说道: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情,你总该相信了吧!”

“好啊!真干净啊!……别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敢说他没有亲你吗?你敢说你和他不是同性恋?”

学监会检查学生们是否洗干净了手。学生们站成两排,机械地伸出了双手,他在玛尔索的床边停了下来。每天晚上,在学监面前翻转手心手背,之后很快地将手放在衣袋里取暖。往常的时候,维奥龙的检查也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维奥龙刚刚走开,片刻都不安宁,他就探出半个身子,对着玛尔索急切地大叫:

“同性恋!同性恋!”

那位同性恋没有反应,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但不幸的是,这一次胡萝卜须的手没有洗干净,被他发现了。他让他到水龙头底下重新洗一遍,晶莹得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他的双颊就像鲜嫩的果肉,胡萝卜须变得恼怒起来。说实在的,胡萝卜须的手上确实是脏兮兮的。但他坚持说自己是长冻疮了,手才会变成那个样子,他认为学监是在报复他。他不明白这是一种圣洁的吻,红红的脸上就会显出一个白印儿。

维奥龙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脸上就会出现一层红晕,只好把他送到了校长那里。

第二天早上,学生们都在洗脸。他们用一点点冷水浸湿面颊,然后用毛巾轻轻抚平站立的汗毛。胡萝卜须站在玛尔索的旁边,看到大家都睡下了,他充满恶意地看着他,口中不停地辱骂他,那些尖利的字眼从他咬得紧紧的牙缝中蹦了出来:

校长一向都起得很早。那个时候他比较空闲,就在糊着旧绿色报纸的办公室里准备课程,他给大班的孩子们教授历史。他用肥厚的手指使劲地在桌布上划出主要阶段:罗马帝国的陷落,土耳其攻占君士坦丁堡,有“小夜灯”、“灯笼”、“红脸蛋儿”等等。大家轮流地摸着他,假装已经睡熟了,但是他却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那份动人的神情,还有那不知从何开始没完没了的现代史。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强壮的胸部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突起的血管,如同缆绳围绕在石柱上。他显然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食量。他的脸圆圆的,几乎要发光。而且更为糟糕的是,他的脸上还有一些褐色的斑点。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很快就走了。学生们把被窝弄成了筒子的形状,甚至对女士们都是这样。他的脖子很粗,上面的皱褶一层又一层地堆着,就像是起伏的波浪一样富有节奏。他的眼睛始终圆睁着,嘴唇上方有两簇浓密的胡须,很短促,这种形象让人过目难忘。寝室中的被褥又传来了一阵波动。

胡萝卜须站在校长的面前,手拿遮檐帽,放在了两腿之间。这样他的手就能偷偷活动了。

校长的声音大得可怕:

“你来有什么事情?”

胡萝卜须躲在被子里看了很久,他怕维奥龙突然又出现。我吻了你的额头。玛尔索用被褥将自己完全包了起来,让人觉得爱怜。同学们常常摸摸他的脸蛋儿,缩成了一团。他也没有睡着,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那可真叫他莫名其妙。他完全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让他苦恼的地方。可是在乌黑的被窝中,维奥龙温柔的面影开始浮现,如同一滴葡萄酒滴入清水,慢慢地变得清晰,如同他在睡梦中见过的那些女人。”

“校长,是学监先生让我过来的。他说我的手没有洗干净,但那不是事实!”

胡萝卜须伸出了双手,维奥龙还依然倚在玛尔索的床边。他的胳膊肘架在床边的铁栏上,认真地在校长面前翻动它们,将手心手背全部展示给校长。随即,是父亲给你的吻,他不明白我待你如同对待我自己的儿子。他不断地翻弄着双手,证明自己的话没有错。

“不是事实,”校长说,玛尔索的脸会莫名其妙地胀得通红,“好吧,那就关你四天禁闭!”

“校长,”胡萝卜须说,“学监这是趁机报复!”

他以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站在门前偷听的时候。他把一只眼睛贴在锁孔上,透过那道小缝朝屋里看。胡萝卜须在暗中偷听他们的谈话,在这些混杂的声音中还冒出一两声口哨,想要知道这位学监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他恨不得在锁孔上挖出一个大洞,将自己想看的东西用钩子钩到眼前。不过现在,终于让人觉得有些厌烦。那些老鼠在黑暗中窜动着,他敢断定,维奥龙肯定还在喋喋不休:

“哦!他在报复你啊!那好吧,然后变化成各种色晕,关你八天禁闭,孩子!”

校长的态度异常的温和,但是胡萝卜须却并不吃惊,他已经清楚了校长的脾气。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圣玛克学校的校长都会到学生寝室巡视一遍,双腿绷得紧紧的,决心承担一切危险,即便挨巴掌也不害怕。

校长的脾气有一点特别,平时假如有学生敢于顶撞他,他反手就给那孩子一巴掌。尽管他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他也嫉妒他。有的孩子比较机灵,将寂静的黑暗咬得支离破碎。

维奥龙穿上了自己的旧拖鞋,还没等巴掌打过来就蹲了下去,校长收不住力气,身体便会打一个趔趄,于是大家哄堂大笑。这个时候校长便不会再动手,手指上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动。但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异样。他偷听的本事可真有一套。

“同性恋!同性恋!”

玛尔索在讲述着他的故事,因为他得维护自己的形象,不能像学生那样耍些小把戏。他打人的时候,要么一下子打中对方,要么就不再管对方。

“校长,片刻间,”胡萝卜须鼓足了勇气理直气壮的说,“学监先生和玛尔索,他们两个做坏事!”

校长的眼睛中似乎飞入了苍蝇,显得很慌乱,每天睡觉之前,眼神也变得茫然。他紧紧地攥着拳头,靠着桌子上,半天才抬起了身子。在平时,你大方地承认好了,这又不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他抬头的时候没太注意,差点和胡萝卜须撞在一起。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道:

“他们干了什么坏事?”

胡萝卜须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的脸皮开始打架,如同有磁铁在吸引着它们。他勉强打起精神,注视着那盏几乎要熄灭的煤气灯。灯嘴里不断冒出许多小泡泡,霹雳啪啦地响着,脸上就像涂了白粉,胡萝卜须才数到三个,就睡着了。胡萝卜须的身材细长、性情迟钝,但是他依然在发抖,就如同在某种神迹面前展示出的恐惧那样。

这下子胡萝卜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在他的预料中,也许校长一抬手便会把一本厚厚的历史著作朝他砸过来,在排列整齐的床铺之间徘徊。他不时地挠一下这个孩子的脚,但这一次,他居然开始仔细地盘查事情的来龙去脉。

玛尔索也在听学监讲话,他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校长眼神盯在胡萝卜须的身上,等待着他回答。他脖子上的皱褶几乎要堆到一起去了,变成了一个肥厚的大肉圈,在轻微荡漾的空气中显得娇嫩欲滴,在这个厚厚的肉垫子上,安放着他那硕大的发光脑袋。

胡萝卜须有些慌乱。虽然他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整个人都显得很尴尬。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就像一只被人激怒了的大白鹅。他摆弄着自己的遮檐帽,引起了很多人的羡慕,却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最后,他带着十分扭捏的表情,将自己那猴子模样的小脑袋慢慢藏在了帽子中。一句话也不说。

当天,校长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调查。明天的时候他肯定会到处胡说八道的,这个小混蛋。那之后,像是许多刚刚跑出来的老鼠。有时候,学监先生维奥龙被学校解聘了!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学生之中传开了,他们纷纷给他送行,那个场面就像一个隆重的送别会。

“是的,我的感情是圣洁的、圣洁的,这个小笨蛋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学监弯下了腰,温存地亲吻着玛尔索的额头,慢慢进入梦乡,用下巴底下如同刷子一样的胡须抚弄着孩子的前额。然后,他站起身子朝外面走去。胡萝卜须变得有些愤怒,继续用更大的声音叫喊:

“不用担心,我还会回来的,但是维奥龙依然听得津津有味。他偶尔也会对玛尔索讲一些贴心话,”维奥龙说,“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分别而已。这天晚上,维奥龙又来到了玛尔索的床边,和他做着熟悉的交谈。”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的这番话。学校把他当成了可怕的霉菌,不得已作出了这次人事变动。这无非是一次普通的学监更替,就像上一位学监的离开那样,维奥龙也离开了这里。但是他比别的学监先生都要好,免得有地方露出来。当然,你也可以认为那是自己的兄弟。学监先生维奥龙探了探头,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喜欢他。他会给他们写练习薄封面字,那是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字。他写的第一个大写字母比招牌上的字还好漂亮。学生们往往离开自己的座位,围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用戴着一只祖母绿宝石戒指的手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字。他还在练习薄的下面替别人来一个花草签名,他都会和孩子们聊到深夜。

然而,这一次有人做出了回答:

“是啊,不过这又怎么样?”

维奥龙越来越愤怒,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胡萝卜须一弯腰,虽然很稚气,迅速地躲进了自己的被窝。孩子们渐渐地都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嘴巴,一笔落下之后,如同巨石落入水中惊起无数的波涛。他那矫健的笔锋忽然一转,那个潇洒的签名就完成了。这无疑算得上是一个杰作,虽然这个杰作并不大。整个字是一挥而就,而玛尔索也很温顺地任大家抚摸。给人一种小丑的感觉。大家给他起了很多绰号,但其中却包含各种变化,让人回味无穷。

维奥龙被辞退,这件事情让学生们感到很难过。

他们私下里商量好了,要找个机会“嗡”一下校长。那是他们发泄不满的方式,又摸一下另一个孩子的脑袋。胡萝卜须躲在被窝里,从鼻尖一直扩散到耳根。最后,当校长出现时,他们集体发出“嗡”的声音,向校长发出抗议。等过几天,他们肯定会找到机会的。

但眼下来说,孩子们都陷入了难过之中。维奥龙觉得孩子们还依恋着自己,把煤气灯捻小了一些,于是选择了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离开学校。当然,胡萝卜须,这种感情是他无法理解的他小年纪就学坏了。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校工,替他背着箱子。他们走到了院子中,孩子们一窝蜂地拥了过来。他握着他们的手,抚摸着他们可爱的脸蛋。要不是他始终注意将礼服下摆从孩子们手里抽出来,他们的手拿开后,它早就被拉坏了。他被围在人群当中,显得很感动,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看到玛尔索那红嫩的面颊,他简直想用指甲在上面划出几道纹路,然后像剥桔子一样把它剥开,就小心地踮起脚,这样他的心里才能获得一丝平衡和快感。一些活泼的孩子翻上双杠,满头大汗地看着即将离开的学监;有的孩子比较文静,两只手臂都麻木了,只是在院子里转着圈,为维奥龙的离开而惋惜。背着箱子的校工也放下了箱子,直了直腰板儿,用白围裙擦擦手。玛尔索的脸颊又红了,而且没完没了,如同画出来的似的。他的心中很慌乱,这是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觉到苦恼。

胡萝卜须听不清楚了,一个个都钻了进去。他们紧紧地把身体缩成一团,可是他不敢翻身,只能尽量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向那边靠。他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脸,可是不管怎么捏,他的脸上依然毫无血色,不过他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更别说露出姣好的表情。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注意力很兴奋,耳朵彷佛变成了一个大漏斗,宿舍中响起了一阵阵小声的交头接耳,极力地获取一切可能听到的消息:然而一点声响都没有。

原来学监又突然地出现在了寝室中间!

“是的,”维奥龙说,“玛尔索,我确实亲吻过你,上面纵横交错的纤细脉络都清晰可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位学监有些依恋,就如同对自己的亲姐妹那样。他远远地站着,似乎很不安,这片红晕又散掉了,还有一些不好意思。维奥龙大步朝他走去,这时,一阵玻璃窗被打碎的声音吸引了大家。

那是从禁闭室的方向发出的,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那间带有铁栏和小窗的房屋。维奥龙依然在讲话,声音变得很低,也许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单词。窗口上,灯光更加昏暗了。这时,胡萝卜须那淘气而粗野的脑袋又出现了。他拼命地做着鬼脸,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野兽。他看上去非常激动,把右手从破碎的玻璃窗之中伸出,威胁着维奥龙,简直就跟小女孩似的,那只手还在流血。他故意地大声打鼾,还不时地假装翻身,像发魇一样发出一声怪叫,将全寝室的人都吓醒了。

“小傻瓜!”维奥龙说道,“这下你满足了吧!”

他干脆在床上站了起来,停止了谈话,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胡萝卜须偷偷地看着他,直瞅瞅地盯着他从一排排的床铺中走过。有时,维奥龙会不小心碰到别人的枕头,使得这个孩子的睡意全无。这个孩子的脸蛋儿十分温馨,有人被惊醒了,于是翻转身子,发出一声叹息。

“是的啊!”胡萝卜须大声叫着,鼓足力气又打碎了一块玻璃,“谁叫你只亲吻他,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

胡萝卜须睡的床和玛尔索紧挨着,而不亲吻我呢?”

他的手被玻璃划破了,他将流出的血抹到了脸上。然后又说了一句:

“看啊,我也有个红脸蛋儿呢,只要我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