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贾母也无话说,只怒瞪着王夫人,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当初打算黛玉嫁给宝玉,四十几万两白银,贾家也就用得当之无愧了,谁知道竟生出这么些实情来?自己暗自愧悔怠慢了黛玉,将梯己银子取出了十万两给她,外头再备上二万两,也算是一番心意了。却没想到,黛玉竟是一口咬定嫁妆二十六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剩下近十五万两的白银,去哪里弄去?
黛玉目光飘向外头,望着一缕阳光斜射进来:“堂堂一座荣国府,竟要霸占一个孤弱少女的嫁妆钱不成?”
她并不辩解什么,也不就着王夫人的话说什么,只是清清淡淡一句话,足矣。
属于她的钱,他们不还,也很好,算是买断了这些年他们的抚养之恩。只是,还是要昭告天下,林家女儿出嫁,没有花上荣国府一个钱,还要让他们郑重地告诉所有人,是贾府花掉了她林家女儿的嫁妆钱,这个公道她是一定要的。如果不肯,那就将她的嫁妆一分不差地还回来。
黛玉这一句话极是厉害,丝毫不在意,缓缓捧着圣旨回到潇湘馆,静静地坐在紫檀透雕燕双飞的椅子上。
不想知道他们的打算,也不想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她只知道,这道圣旨,救了她一条性命。
欲送她为北静王府妾的时候,她原本打算,干干净净地走,一把艳骨锦囊收,不用深陷污泥之中。
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她求的,就是一份干净罢了。
徐将军,她很陌生,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身份的高低,只知道,依着圣旨,她要嫁给他。
她是孑然一身,她不去管贾府如今的焦头烂额,他们都是一些宁要排场颜面,也不肯昭告天下的人。钱,一定得还。哪怕是她用来尽数散给百姓,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好过让他们花掉了,还要自己背负着花贾家钱的罪名。
嫁给徐将军,她还可以拥有一丝丝的傲骨,从书画中,可以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也许因为这些日子来,她做出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身边的丫鬟,除了雪雁和春纤,都有些畏惧她。
紫鹃吞了吞口水,此时方知,她也并不是十分了解她的姑娘,竟在眼里看到了一丝的从所未见的刚气。
“姑娘真的要让老太太太太还钱么?”小心翼翼地看着黛玉平静的脸,好似荷叶一朵静静的莲花,泛着淡淡的粉色。
黛玉淡淡地道:“我没让他们还钱,只是,要的是我出嫁的那笔嫁妆钱而已。”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紫鹃眼里的一丝谴责和不解,她也不用去在意。
没有想到,从林家带来的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服侍自己总是不声不响,尽责地做好每一件事情。至于紫鹃,曾经以为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最终,却发现,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因为主子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是陪房丫头的终身大事,莺儿如此,紫鹃自然也如此,几次试探宝玉,每每宝玉来了,她又都回避,更让外面的人因此而嚼舌根!
雪雁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东西过来,笑道:“才置办来的首饰,姑娘要不要看看?”
黛玉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可是殊无半分欢喜之意,道:“这些东西我也不爱瞧,只收起来便罢了。”
雪雁点点头,欲交给紫鹃时,却又有些踌躇,半日才缓缓转身交给了王嬷嬷,脆生生地道:“王嬷嬷,首饰可要收着了。还有姑娘的嫁衣,可是要按正一品的品级绣花纹的,要大红的质地,才是体统。那套粉红的,我已经绞碎了。”
王嬷嬷听了也不禁一笑,道:“这是自然,咱们林家的千金,一生一世的大事,怎么能落得穿粉红?”
大红的丝绸,绣着龙凤呈祥,缠枝云纹,按着正一品的品级,红得耀人眼,仿佛一团火。
紫鹃长声叹息,默默无语,守着本分地给黛玉收拾着皇上赏赐下来的绸缎首饰,也好添妆。
嫁给北静王府为侧妃,才是尊贵,人人竞相来讨好黛玉;可是嫁给一个莽夫,而且还是长年累月征战沙场的莽夫,没有根基富贵,只空有一腔抱负,纵然是皇上赐婚,潇湘馆也依然人迹罕至,寒烟漠漠,落叶萧萧。
冷冷清清也好,总是少了些是非。
其实,他们的心意,自己明白,听说那位徐将军不喜在朝堂,宁可守卫边疆,家无横财,又不爱与朝臣为伍,有些人想联姻,看重的是他的兵权。至于贾府的人,几代的富贵了,自然觉得朝臣才是高贵,又深恐旁人说自家也是粗野武将出身,便不大喜徐将军的身份,宁可远着些儿。
看到院中竹叶萧条,花枝残败,黛玉起身拿着竹剪刀自个儿修剪起花木来,调皮地剪成各种模样。
也不喜与谁往来,黛玉闲了,看着王嬷嬷亲手为自己绣嫁衣,再修剪着花木,瞧着花木郁郁葱葱,心里倒也是欢喜。
清早,黛玉慵懒地起来,在院落中弹奏着瑶琴,这是娘亲在世的时候留下的白玉琴,发出淡淡的光芒,美得令人屏息。
声声起,铮铮落,似清风吹,若明月光,轻灵清越,让人沉迷依恋。
这些日子,心性坚定,抛开了往事,娇弱的身子骨越发好了起来,今年的深秋,竟然不曾咳嗽一声。
为什么?是因为没有泪了罢?心底清明,无可挂怀。
“好些日子不见,竟不知道妹妹还奏得如此好琴。”宝玉依旧轻柔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