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荣禧堂,在秋日微凉的余晖中,越发显得庄严肃穆。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处处轩峻壮丽。
“太太,袭人来了。”玉钏儿望着王夫人闭目养神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通报道。
王夫人霍然张开双眼,伸手拢了拢鬓发,淡淡地道:“让她进来罢!”
珠帘卷起,袭人亦是小心翼翼地猫着身子进来,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奴婢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挥手让玉钏儿带着众丫头出去,才浅浅地道:“宝玉这几日可怎么着了?紫鹃可有仔细服侍着宝玉?”
提到紫鹃,袭人有些银牙暗咬,心里有些不满,眼里有些不服气,可是,她只是个丫鬟,连通房丫头都不是,她不敢说什么,只得轻声道:“二爷这几日能进些饭了,时常宝姑娘过来,也能着与奴婢一同劝着点,倒是读书上有些长进了。只是这些日子,知道林姑娘要出阁了,又生了病,未免二爷心里不痛快,精神竟是差了些。”
王夫人先是极满意,听了后面的话,脸上有些生气,淡淡地道:“吩咐你服侍宝玉,就是多劝着些,林姑娘的大小事故,都是快出阁的人了,也不许叫他知道什么,做什么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你竟是如何服侍的?”
吓得袭人忙跪了下来,含泪道:“奴婢并不敢让二爷知道什么,实在是如今二爷的事情,都是紫姨娘伺候着,奴婢倒是退了一射之地,故奴婢插不上嘴,什么事情都是紫姨娘跟宝二爷说起的,絮絮叨叨,眼里口里就只有林姑娘。”
王夫人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道:“紫鹃原是家生子儿,哪里这般不懂得礼数?还是跟宝玉作怪了不成?”
细想想,却又不是,如今紫鹃是宝玉明堂正道进门的姨娘,宝玉好,她才能有依靠,未必如此粗心大意。
袭人忙巨细靡遗地回道:“紫姨娘如今是半个主子,奴婢自是不敢说什么,倒是她说话,十句中八句二爷还是听着的。只是,紫姨娘原是林姑娘的身边人,未免也随了林姑娘三分性情,家常做事,都是随着潇湘馆里的规矩,虽辖制住了院里大小的事故,手中又极吝苛,倒是让底下人抱怨连连,竟是不大满意的,总是生事儿。”
王夫人正色道:“这是什么话?往日里的教养,你竟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成?如今家道艰难,又还了大姑娘十几万的银子,哪里还能手里散漫地过日子?宝玉本就是散漫人,银钱随着你们这些丫鬟用,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如今紫鹃管着倒好,宝玉又听她的话,那潇湘馆虽是大姑娘的地盘儿,多年来倒是没生过什么事儿,谁不知道潇湘馆里安静平淡?哪里如宝玉的怡红院?也不知道你竟是如何辖制的,竟是翻了天似的,统共生了多少事?”
一席话唬得袭人半句话不敢说,只得低头抹泪,道:“原是奴婢的不是。”
王夫人挥挥手,道:“快些回去罢,莫叫宝玉那里忙乱了,虽说宝玉性子好,可也不是任由着你们拿捏的!”
袭人只得回去到东跨院里,才进门,便听得房中一阵笑语之声,细细一听,竟是宝玉与紫鹃二人,不觉气得怔了。
一颗千回百转的心,坠落在地,碎成了千万片,也只得忍住气走进院中。
才要进屋去,却见小丫头忙打着手势,悄声道:“花大姐姐莫进去,都在外头呢!”
虽只一句话,袭人心中却也明白了七八成,只得回转了身子出了院,站在花架子下迎风垂泪。
细想了半日,竟是无事可做,只得转身落寞地在园子中闲走,不知不觉,竟是停在了潇湘馆的门口。
只听得潇湘馆内春纤清脆玲珑的声音道:“雪雁姐姐,快将竹根子底下埋着的雪水刨出来,赶明儿给姑娘做嫁妆。”
雪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难不成将来姑爷府上,还少了喝茶的水不成?”
春纤叽叽呱呱地道:“将军是粗人,姑娘是细致人,依我说,将军府里可未必有什么好茶好水,还是我们张罗才好。”
笑语随风,竟是乐不可支,院子内皆是丫鬟们嘻嘻哈哈的声音,竟是吹去了秋日的萧瑟和悲伤。
袭人抬手想去叩门,心里亦不知道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也许,是想藉着黛玉与紫鹃情分深厚的事儿,来给自己一线生机。
忽而听到院内竟似有极低沉的男子声音,虽只一句话过便悄没声息,可是却让袭人心中疑窦丛生。
想了想,袭人便悄悄离开了潇湘馆。
说话的却是徐若凡,刚吃完苦涩的药汁子,却在劝着不肯吃药的黛玉,却谁知黛玉心里恼了,正发脾气不肯吃。
徐若凡脸色一沉,眼里平添了几许犀利,让刚进屋的雪雁和春纤都是一呆。
王嬷嬷忙笑道:“从小儿姑娘就不爱吃药,偏生身子骨不好,一日不离药的,况且多年来在这里,药不对症,姑娘更不爱吃了。将军莫恼,姑娘小孩子家,过一会子就好了!”
黛玉脸上也是因咳嗽而通红,往日自觉压倒桃花,今日才是竟是肺痨之症,不觉心里又添了些伤心之意。
徐若凡犀利的目光软了下来,道:“若是不吃药,伤的总是自己,哭的总是最担忧你的人,怎能耍脾气不吃?”
听到徐若凡屏风后强硬的话,黛玉不禁嘟起嘴,窝在王嬷嬷怀里撒娇,让王嬷嬷不自觉地心里愈加怜惜。
多少年了,她没有见到过姑娘这般的模样,没想到,如今她竟又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