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轻轻拍着心口,道:“幸而姑娘心神坚定,不然,还不知道落得如何呢!”
说着,不觉又滴下泪来,想起那日的惊心动魄,黛玉的簪头锋利如刀,吓得那几个婆子落荒而逃,不敢踏进潇湘馆,王夫人纵然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她便是做主将黛玉送入忠顺王府,也过不得贾母和贾政那一关。
毕竟黛玉姓林,并不是贾府的女儿,王夫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得主。
黛玉淡淡地放下手里的书卷,吩咐雪雁收拾东西,凝视着紫鹃道:“风刀霜剑严相逼,此时言之过早。”
紫鹃劝道:“等宝玉回来,太太也不会记恨着姑娘什么了,都会好起来的。”
听了这话,黛玉望着紫鹃,良久不语,半日才道:“你当真如此以为么?还是,你就觉得宝玉果然能为我遮风挡雨?”
紫鹃闻言不禁愕然,她亦算是姑娘亲如姐妹的贴心人,这几日,她竟是不知道姑娘在想些什么。
正说着,却见宝钗掀了帘子进来,面有焦急之色,见到黛玉,神色立即平静无波,含笑道:“妹妹,我来瞧你来了!”
宝钗素来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她此来有何事故。
风动茜纱,波浪如海,窗外竹叶呜咽不休,似悲似泣。
黛玉并不起身,只是素手如玉,映衬得茶色愈加清澈碧绿,明眸流转处,似波光破水而出,浅浅地道:“多谢姐姐了。”
顿了顿,语音轻柔如乐:“姐姐素来是个忙人,又住得远,今儿个却是怎么有空来瞧我了?”
既然她不说,那么自己就提出来罢,总之,这个地方原是住不得的了,还怕得罪谁呢?
她有她的傲气和骨气,从来不会向谁低头,贾府亦然。
有些惊讶于黛玉此时的沉静自然,不见素日春悲秋伤的凄惶,宝钗亦浅笑道:“并没有什么事情,我是做姐姐的,自是该多来瞧瞧妹妹才是,也好瞧瞧妹妹这里缺了什么东西不缺,我好打发人送来。”
黛玉款言道谢:“很不必了,这里也住不长久,也不怕少什么东西了。”
宝钗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是了,妹妹是要嫁进忠顺王府里去的,一色都是齐备的,哪里还瞧得上我们家的东西。”
“宝姐姐,容我提醒你一句话儿,莫忘了。”黛玉眸光闪动,不紧不慢地吹着茶香,淡淡地道。
宝钗自悔失言,忙笑道:“原是妹妹的喜事儿,瞧我这记性,竟是忘记了,咱们的妈还让我送几件东西来给妹妹添妆呢!”
说着吩咐莺儿送上一个锦匣,珠宝琳琅,耀眼生辉。
黛玉看着宝钗神色平静,婉然含笑,竟是没有一丝羞愧之意,心中更冷。
瞧见黛玉目光灼然,宝钗忙摸了摸脸,笑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妹妹瞧什么呢?”
黛玉轻轻地道:“我在想,姨妈该给姐姐添妆才是,姐姐如何来给我道喜呢?很是该我去给姐姐道喜罢?”
宝钗一愣,饶她生性机敏,竟也不解黛玉话中之意。
黛玉浅浅一笑,似秋日下一汪碧水如玉,语音更如风中碎玉:“姐姐既然忘了,做妹妹的怎么能不提醒一声儿?在北静王府中,最出挑的,可是姐姐和三妹妹,艳冠群芳。既然人家指明了是要贾府薛家最出挑的姑娘,我林黛玉是前盐课御史林如海的女儿,姓的是双木之林,不是姓贾,更不是姓薛。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嫁的人是妹妹呢?宝玉无罪,总是能清白释放,至于薛家的公子,打死人命的官司掀了出来,总是该姐姐去操心,竟是怎么有空到妹妹这里来,说上这些话呢?”
说得宝钗无言以对,半日才嗤的一声笑,款款上前,拉着黛玉的手,含笑道:“妹妹怎么说这些话?这可不是生分了么?素日里姐姐妹妹一处长大的,但凡见过的,谁不说妹妹是最出类拔萃的?如今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妹妹又是我薛家的干女儿,不就是薛家的人了么?此时怎么竟连妈也不认了?”
黛玉冷冷地抽回手,清灵双眸中浮着一层憎恶:“我原是一片坦诚,只想多个娘亲,多个姐姐,素日里也不曾有人劝过我那些话,真心实意想将你当做是我的姐姐。只是没想到,姐姐和姨妈竟是这般想着我的,素日的言语做不得真不说,如今竟要我来换你们家的平安,天底下岂有这般的母女姐妹情分?原是你们的心思掺了黑色,我又何必执念于此?”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黛玉嗓子也有些发干,端起茶碗细细的啜了两口,嗓子间终于舒服了一些,心里的沉郁也散了些。
她原是藏掖不得的人,林家的女儿不是软骨头,任由着别人算计而不懂得反击。
宝钗愕然愣在那里,脸上有一层狼狈的薄红,半日才泣道:“妹妹实在是将我们想得太龌龊了,原是瞅着忠顺王府里金尊玉贵,妹妹过去,便是正经尊贵的侧王妃,我们亦是一番子好心好意,也为妹妹有这样的人家欢喜,并不存异心。”
黛玉清眸中有些冒火,语气依旧平淡地道:“既然如宝姐姐说得如此尊贵,且又是贾府薛家的事情,宝姐姐嫁过去,也算是全了素日里的争荣夸耀之心,何乐而不为?又何必想到我一介孤女身上?”
“妹妹怎么这般说话?竟忘了素日里送妹妹的燕窝之真心实意不成?”宝钗眼里竟有些焦急了,这原是没法子的事情,忠顺王府的确是指明了要自己和探春过去的,更因自己才貌最好,才叫忠顺王府的庶郡主心里憎恨,可是忠顺王爷原是个老头子了,傅秋芳嫁过去,苦头可也没少吃,如今自己若是过去了,还有什么好处的?必定深受折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