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几个不上不下的婆子一直在灵堂里负责打扫和烛火纸钱之类的差事,如今丧事已毕,她们也没了事儿做,又听了有心人几句挑唆,想着少奶奶连芳菲都发落了,大管家林谦之肯定要搬出去了,原来的时候她们都怕着林谦之,如今大奶奶死了,他也不是什么大总管了,还怕他作甚?一时兴起才想起先过来收拾林谦之的屋子,想等明天求了少奶奶,自己两家子搬进这个院子里住。
不曾想林谦之回来便是一通臭骂,那气势不减当年啊!
婆子感觉到有些不好,打发林谦之出去的话还没下来,莫不是其中又有了变动?
林谦之却等不了多久,见二人不说话,又骂道:“还不滚!等着领赏钱呢?”
“大管家,你也别生气。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瞧见你的屋子脏了,过来替你收拾收拾罢了。”其中一个婆子倒是机灵,暗中推了推另一个,换了笑脸给林谦之赔不是。
另一个迟钝些的倒真是直肠子,反手推了同伴一下,不高兴的说道:“你推我做什么?你不是说大管家马上就要出去了,白闲着他这院子没人住,咱们早些过来占下,明儿再去回少奶奶的吗?”
机灵婆子脸色一白,暗中狠狠地掐了那傻婆子一把,咬着牙却摆着笑脸说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真是糊涂了!”说着,也不管那婆子呲牙咧嘴的反抗,便死命的拉着她走了。
林谦之自然没有心情同这两个混账婆子计较什么,他一边慢慢的把自己的东西都一件件拿进了屋子里,有的放回原处,有的只放在屋子中间,一点点的收拾着一些旧日的衣物,脸上表情木然,手上的动作却极其轻柔细致,他把王氏在的时候过年过节赏下的衣裳鞋袜,还有一些眼袋荷包之类的针线活计一一都整理好,又寻了一个樟木箱子出来,拿了干净的手巾里里外外都擦了几遍,方把那些心爱之物都整整齐齐的放进去,最后找了一把大铜锁把箱子锁上,拼着老命把箱子搬进了里屋最隐蔽的一个角落里放好。最后自己累的不行干脆坐在地上,从腰里的荷包拿了烟袋出来,塞进一些烟丝点燃了,对着那口樟木箱子吧嗒吧嗒的抽着。
窗外有冷清的月光透过半新不旧的雕花窗棂照进来,影影绰绰的映在地上,坐在地上的身影越发的单薄,烟袋锅里的一丝火光一名一灭,屋子里有淡淡的烟雾缭绕着,像是对过去往事的深切缅怀,又像是一种深切的道别。
卢俊熙昨晚回到旭日斋的时候,柳雪涛早就睡下了。他也没惊动谁,自己把袍子脱掉扔到一旁,便钻进了帐子里。
天气越发的寒冷,江南水乡虽然不是北方的严寒,但那种湿冷的气息更是叫人受不了。
柳雪涛受不了寒冷,所以叫丫头们轮流值守,不许火盆里的炭火灭了。小丫头们原本要进来服侍卢俊熙的,却被他挥手赶下去,吩咐不叫人不许进来。
柳雪涛睡梦中直接的身上一冷,身上一个哆嗦从梦中醒来,见裹着自己的杏子红绫被便被拉走了大半。于是生气的抬手,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拉,不满的嘟囔着:“那么多被子,干嘛抢这一个?”
“那些被子太凉,我就要这个暖的。”卢俊熙诞着脸挤进来,伸手搂住睡意蒙蒙的小女人。
“唔……躲开。你压着我的腿了。”柳雪涛不满的踹了卢俊熙一脚,半睡半醒之间,她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只是一个任性得有些刁蛮的小女人。
“不喜欢我压着你,那你压着我好了。”决心耍无赖的卢俊熙说着,干脆半个身子都靠过来,手脚并用像章鱼爪一样把住了柳雪涛,把脸贴在她的脑后软软的发髻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鸢尾草样的馨香,一身的疲惫全部涌了上来,没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
他沉沉的呼吸声宛如有催眠的效果,何况柳雪涛这一个月来何曾安稳的睡过一觉?每天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一场丧事忙下来,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此时早已累的不想多说一句话,便由着他去了,这夫妻二人竟然破天荒的相拥而眠,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林谦之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地上抽烟,一口一口的抽。一直坐到天亮。
他把烟袋锅子在一旁的地上磕了几下,把里面的烟灰和尚未燃尽的烟丝都磕出来,又把烟袋锅子放进腰间的荷包里,对着那口樟木箱子喃喃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留下来的。这个家里的事儿,里里外外没有我不知道的。你的一切,只能留给你的儿子。你怕我不甘,你怕我会跟你的儿子争夺那些东西。说到底……云芝,你还是不相信我呀!可是,我不想走。这片家业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也不仅仅是你儿子一个人的。它也是我这半辈子的心血啊!我舍不得它,我要看着它一点点的扩大下去,终将有一天,这份家业将是绍云县第一,将是江州府第一,将是……天下第一!什么柳家?什么杜家?还有那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王亲国戚们,他们一个个儿谁也不能小瞧了咱们!谁也不能小瞧了咱们……”
说完,林谦之便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弹了弹衣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腰间的褶皱,精神抖擞的出了里屋的房门,自己去打了盆洗脸水来洗了脸,又打开自己头顶的发髻梳理了一遍重新绾上。最后他对着水缸里仔细的看了一下自己精神抖擞的样子,出院门,往上房去了。
这晚,最不好过的应该说是张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