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保护的人好好地活着,在意的东西安然无损,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呢?
狂傲的风,卷着寒冷,从北方的冰原不远千里,萧瑟而来,翠色全减,再无芳华,秋寒浓郁,充塞全城。
归不离和战青云这一老一少,并排站在畅阳宫的一处楼牌下,仰头看着那只已经开始有些腐败的手臂。
乌黑的五指,原本粉红的指甲如今再也寻不见昔日的光泽,无力地垂落着,露水混合着血肉的汁液,暗红色的液体在静默中缓慢地滴下。
战青云盯着这只狰狞恐怖的断手,看着它现在的丑陋憎恶的模样,不禁想起它从前活着时候的模样,洁白如玉,细腻柔软,它抚摸过的地方,就像是清风徐徐吹过一般,很温柔!
它曾经牵着初到王城的自己,也曾经把受伤的自己拉到马背上,给她上过药,端过茶,揉过她的头发,但是现在,它彻彻底底地死了。
不久之后,骨骼上的皮肉将腐烂,剥离,只余下一支白森森的骨头,孤零零地吊在风里,日晒雨淋!
“殿下说,这只手会是一生一世的鞭策,他要用这个教训告诉自己失败者的下场。”归不离淡淡说道。
战青云点点头,其实从那夜他脸上的神色转换他就已经看出来了,他身体内的某些东西觉醒了,再不是从前抱着双膝躲在墙根下哭的羔羊了!
“能告诉我这是谁干的吗?”战青云追问了很多次,唐潜始终没有回答!
“是你,也是他自己!”归不离从袖中摸出一团撕碎又被拼起来的信笺,递给战青云,他相信其上的内容会将让这个少女彻底地站在畅阳宫的阵营里。
一臂换一命!
的确,事实正如归不离所预料的那样,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从此彻底将战青云的命运改写!
天龙十四年十月初二,在王城的寒风中,战青云看着风中晃荡不止的手臂,亲自将包裹在心房外的那层坚硬盔甲撕裂,丢弃,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了唐潜缺失的那条臂膀。
真正的人生,往往是从目标开始,天龙十四年深秋,战青云有了明确的目标,代替那条因她而失去的左臂好好保护唐潜,将他送上南业国君的位置!
三年的时间,可长可短,对歌舞升平中的醉生梦死是白驹过隙,但是对辗转反侧中的飘渺难测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每一个日升日落,每一次黄昏后的黑暗来袭,都充满了未知的劫数,以及胆战心惊的等待!
当战争之神铁青色的大手在幽冥中拨转乱世之轮的方向,沉默已久的齿轮开始重新运转,咯吱作响的精铁擦着耀眼的火花,将英雄和凡人的鲜血、眼泪,一并抛向了整个惴惴不安的大陆。
天龙十七年,四月初八。
潮湿的四月,雨水好像用之不竭似的,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殷城郊外的绿杨垂条重叠,在湿润的南风中轻摇浅摆,甬道两侧连绵十几里的琼花,娇白如玉,笼罩了整片平野。
清风徐来,琼花似雪,飘扬倾洒,在那片模糊不清的白色深处,一条青砖铺就的道路恍惚而现。
这条青砖大路,通向铁灰色的巨大庄园,深灰色的高墙铜墙铁壁一般隔绝着庄内外的两重世界,青黑色的屋顶上瓦片润湿,湿漉漉的,像宣纸上晕染开来的浓墨水痕,沉重、湿厚!
庄园内,房屋高低错落,统一刷成灰白二色,屋内的摆设家具,也是整齐划一,毛巾被褥,衣裳鞋袜,丝毫不见凌乱,这里整洁干净得让人难以和八百男子联系在一起!
不远处的后院,蒙蒙细雨中,有数百条裸着上身的人影,上下跌宕起伏,古铜色的身躯,充满了喷薄的力道,雨水,泥浆在十足的力道下犹如一点点威力不容小觑的暗器,四面齐飞!
“通知厨子,今天的晚饭不必准备了!”
淡定清冷的声音在雨中响起,众人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身后的少女。
藕色长裙,素净面庞,发黑如墨,玉手无暇,全身上下无一件饰品,却依旧有一种摄人心脾的力量。
三年,足以让一个婴儿学会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也能使一个繁盛的王朝变得萧瑟败落!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很多事,唐潜的伤口已经愈合,肩下留下了一个肉红色的巨大伤疤,而战青云,也从当年两颊上有点婴儿肥的十岁女童长成了一个清丽冷漠的少女,迅速拔高的修长身体,清丽脱俗的眉宇,还有双眸中的凌厉卓绝,孩子的形象已经远离她而去!
“大小姐,大伙儿已经练了一天了,实在是太累了,这天儿也不太好,你就太难为大家了!”典长王超从背后拉拉战青云的衣袖,轻声道。
“危险不会因为今天下雨就不来,敌人也不会因为你们的疲惫而拖后一天下手,如果你们觉得我的要求太过严苛,现在就可以到账房那儿支了银子卷铺盖走人,我绝不阻拦!”
拂开王超的拉扯,战青云从屋檐下走出,黑亮的青丝顿时洒满了透明的雨珠,簌簌滚落。
她,以迅雷不及之势,从王超的手中接过尚未开刃的战刀,双手执柄,横斜在胸前,如闪电一般窜出,所经之处,再无直立的身影,惨叫声在雨幕中久久回荡。
当泥水中的男人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时,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唧唧歪歪,对于站在他们面前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敬畏,纷纷从泥泞中抓起自己的战刀,搏尽全力开始新一轮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