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渺渺,飘向天际,那一幕,令他终生难忘。
迷乱缭绕的香烟中,身披百鸟羽裳的神巫围绕着火堆,赤足而舞,双手举过头顶,拍掌而歌。他高冠广袖,迤逦而前,身边躺着浑身是血,却任然一脸倔强的女子。
突地,神巫的歌声嘎然而止,拜倒于女子面前,惊呼——天子之母!
生出笑傲苍穹的儿子,一统大陆,这是神的旨意,一个小小的唐允又如何能够改变这上天早已注定好的一切?
夜色沉闷,挂在天际的那轮朗朗明月隐入云层,天黑得让人心存不安。
刀刃为周围的火色映红,刽子手们一次次挥刀斩下,带起沉重的风声。
手起刀落,头颅滚落一地。
行刑台的井底,很快积储起一层浓稠的鲜红血液,没过了刽子手的脚踝。
粘稠湿热的感觉,让刽子手不停地在心底里骂娘,但碍于唐齐和李牧云还在看台上监斩,只能将怒气洒在这些待宰的羔羊身上。
一刀横飞过去,砍断半个脑袋,惨叫声惊天后再补一刀,杀戮者享受着猫捉耗子的残忍快感。
如此惨烈的嚎叫,令天地闻之变色,但是在胜利者的耳中,俨然是最美的乐章!
唐齐不为所动,低头品茗,偶尔抬起头,打量着身边与他平起平坐的李牧云,他问道:“杀到哪个宫了?”
李牧云低头望了一眼,回禀道:“澜兴宫近卫加家仆共三百二十六人,现已全部处决,明浩宫,共计三百五十八人,已处决二十四人!余下畅阳宫二百五十九人,尚在牢中,等候殿下的发落。”
“动作是不是有些慢了?我调集些弓箭手来来场齐射如何?”约莫着战青云也该听到消息了,想象着她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单枪匹马地独闯刀枪林立的虎穴,还是拉上骁骑营的八百士兵为之作殊死一搏?
想到这里,唐齐就有些兴奋!
他甚至开始想象自己登上皇位后,该用何种手段,才能将战青云心甘情愿调教成自己的世承武者,生死相随!
“殿下,斩刑代表律法,而弓箭却是争斗。现在的麻烦,却是为了以后的清净,史书上会写道——天龙十七年四月十三,三皇子奉命叛乱,斩首千级……”
李牧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唐齐打断,他的声音略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之意:“王者,以其强而堵天下悠悠之口,牧云,你虽有常人难比之智慧,但始终还是太在乎名声二字了!名垂青史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那是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与我无关,我要的只是服从!”
李牧云本想再度出言提醒唐齐与太子联手,无非是与虎谋皮,应小心提防。
但最后他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下了肚,唐齐像极了他的父亲,一样地强悍,一样地勇猛,一样地刚愎自用,文韬武略虽然样样出色,唯独一样,太过于自我,不懂得藏其锋芒。
像这样的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遥望下方满池皱波的血水,李牧云儒雅的面容盛起了一丝无奈和迷茫,他想起了临别时刻,师父对他说的一席话,谋士,有如昙花,一生只有一次绽放的机会。
带着那样的期待,他拜别了恩师,在诸位师弟祝福的目光中走向了未知的命运。
那一晚,最后一次,他的手指婆娑过快意碑上先人的刻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大同天下,快意楼几代人的呕心沥血,他们居于深山,世代研习经文,修炼品德,在一种近乎隔绝的状态下,他们用最简单的语言描绘了一个最美好的和平世界!没有战争,天下太平,人们和睦相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共同养育天下的孩子,一起孝敬所有的老人,不分你我,相亲相爱!
但是,下了山,遇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看见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下,他才发现,世界不是一个小小的快意楼,百姓也不是快意楼中无欲无求的修习者,自私贪婪的本性,让他们无法信任别人,更无法奉献自己。
现实的灰暗,让他有些绝望,初来时,他也曾想象着能遇到一颗善良仁慈,才华横溢,充满智慧与关爱的帝星,在他的辅佐下,将快意楼构思了几辈人的崇高理想化为现实。
但是现在,无论是选择还是被选择,此生他的命运已经同唐齐绑在了一起。
他所能做的,便是换一条道路,以另一种过程前进,希望最终的终点还是大同天下!
“牧云,我允诺,在你助我征服天下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世界来实现你们快意楼的最高理想!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对这些鲜血和哀求视而不见,否则,你们的理想,将永生永世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已!”
唐齐的心中,住着一个随时都能窥探人心的魔鬼,他知道任何人心中的渴求,也明白什么样的价值可以去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他赢得了很多。
唐治的自大、目中无人、唐潜对亲情的渴望,李牧云对战青云的关心、唐允心中的仇恨,唐尹、唐佑之间联合却又不敢完全信任的矛盾,他犹如漫天阴云后的一只巨大的邪恶之眼,瞪大了,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