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赏完枫叶之后,便返回温泉郡,却不知大君兴起:“再行半日,便可到开城,松都三绝、高丽王京,不如游玩一番如何?”
柳城君借着酒兴,早已将职责抛诸脑后:“当年去明国,也只是路过,如今甚好,可畅玩一番。”
我却于马上陷入深思,轻轻抓着僵绳,放飞思絮,开城原是我的故乡,自先祖郑梦周被谋害之后,郑氏家门支离破碎,流亡异乡,我父亲这一枝迁入汉阳已有五十余年。
如今,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回到故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追忆,我非当事之人,如何追忆?
凭吊,唯有凭吊。风儿轻轻吹散了我鬓角的碎发,耳畔久久回响着父亲自幼教授予我的一篇诗文:
“此身死了死了,一百番更死了。白骨为尘土,魂魄有也无。向主一片丹心,宁有改理也欤!”此诗是先祖爷爷舍身取义之前,于私宅所作,《丹心歌》表明了他誓死守护如风中残烛高丽王室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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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快到善竹桥了,远远就能瞧见下马碑,”永安大君指着前方一段白桥,“太宗大王有令,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不论贵族及平民只能步行进入。”柳城君提着僵绳,栗子马一阵嘶鸣之后缓缓驻了马蹄。
我三人俱翻身下马,各自牵着僵绳,斑驳的桥上,隐隐有碧血,两旁竹影摇曳,如泣如诉,仿佛可以看到,一百年前,刀光剑影里,先祖爷爷及侍从数人死于乱刀之下,鲜血溅满了不足十米长的善竹桥。
恭让王四年(1391)三月,太祖大王李成桂狩猎堕的消息传出,朝野不满其大小势力纷纷闻风而动,党羽诸如赵浚、郑道传、南訚、尹绍宗、南在、赵璞等人先后被恭让王放逐,庞大的势力仿佛将在瞬间土崩瓦解。
在此期间,李成桂对政治上的风波不闻不问,一直卧病在私宅中。他的势力不可能被轻易推翻,为了探明虚实,先祖爷爷郑梦周深入龙潭虎穴,孤身一人前往他的府第。
在李府上,太祖爷爷看到的不是病入膏盲的李成桂,却反而受到李氏的威逼劝降。大概早就预料到这一天,自是泰然自若地决定舍生取义。
步出李府,与侍从乘马悠然上路,行至善竹桥一带被李氏的家丁追上,枭首于市,抄没其家。
我伏在一片碎影里,庄重的行大礼,柳城君抬着浓眉,诧异的望着我:“下马步行已示诚心,郑尚宫又何必行如此大礼。”
“看来是你不知道,她是益阳府院君郑梦周的后人,”永安大君的言语如落珠玑,回荡在寂寞的善竹桥上,分外响亮。
“怪不得眉目之间那股子清高之气不同于寻常女子,”柳城君感叹里透着些许敬意:“却也是忠臣之后,名门之女。”
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圣人碑、国事碑,未免伤怀,只可惜我身为女儿身。若生为男子,说不定也能颇有先祖遗风,风高亮洁,流芳百世。
想到风高亮洁,我隐隐有些自嘲,到了我这一辈,怕是不能够了,为求自保,又爱上李氏王孙,周璇于一群宫女子中,亦敌亦友,真善之处已然有了心机。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又何必介怀,”永安大君于我的耳畔,声音悠悠的:
“我朝素来感念梦周大人的忠义,太宗大王继位后追封其为“大匡辅国崇禄大夫领议政府事、修文殿大提学兼艺文春秋馆事、益阳府院君”,立碑彰表其忠义,并入祀孔庙。”
“可不是吗?”柳城君亦站在我的身边,浓眉大眼里亦蕴满了宽慰之色:“听说善竹桥后面的崇养书院就是在梦周大人的故居上重建的,我们不如去那里,也是去你的家门造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