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丰满的肚子现在干瘪下来了,前胸贴着后背就像纸那么的薄,他一滴血都喝不进去了,因为他的牙齿——不,或许要叫吸管更恰当一些——已经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了,像一个老人的阳具一样无力地垂在腰间。在昔日,它多么坚挺啊,蚊子想着,叹了一口气,不料竟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知道,他已经老了,要永远离开人间了。于是他就把他的子孙们召集到床边,所谓的床,不过是一颗蟑螂屎,位于一户人家马桶旁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小蚊子们开始嘤嘤嗡嗡地哭起来,装满血的肚子一胀一缩地抽动,是啊,他们伤心极了,因为有一天他们也会像他们的爷爷一样干瘪地死去。
“别哭,孩子们。”他安慰道,“有什么好难过呢,我们的食物——人的寿命比我们蚊子不知要长多少,但最后也会像我们一样死去的。我这一生中不知逃过多少只魔掌,没有被他们杀死已是十分幸运了,这样老死床上正是寿终正寝,该知足了。”他幸福地闭上眼睛,思绪飞到了往日的时光……
“我把我的初吻献给了一对初恋情人。”他幸福地告诉他们。在蚊子界,他可以算是一个文学艺术家了,别人总是用“吸血”或“叮”,但他却很有艺术化地称为“吻”,就像人类所吟的“春风她悄悄地吻上我的脸”的诗句一样,很有个性。但有一只蚊子却管叮人家的皮肤叫“性交”,那是一只夭折的公蚊子,因为他很好色,专叮一些女人,甚至是街头的妓女,专喝她们的血,管这叫“性交”,天天“性交”,结果可想而知,他的嘴没办法戴上避孕套,结果染上了艾滋病奇怪地死去了,连后代都没有。
那是在一个仲夏夜的公园里。没有风,天上月亮很圆很亮,我闻到了各种花香草味,几乎要陶醉了,多么优美的夜色啊!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我的第一个顾客,那是一对小情侣,正藏身在阴暗的草丛里谈情说爱呢,为了不让他们发觉,我停止翅膀的振动,轻轻地借着冲力滑翔过去,悄悄落到离他们不远的一根草上面,月光照不到这里,太安全了,我暗暗庆幸。所以,你们狩猎最好先挑对谈恋爱的人来试试,因为他们不喜欢亮光,喜欢黑夜。
现在夏季到了,正是他们发情的时候了。那对恋人卿卿我我,浑然忘了我的存在,我现在依然记着当时的情景。公的说:“亲爱的打令,如果你是地球,那么我愿做天上的月亮,夜夜陪伴着你,守候着你,不让你孤独。”母的听了,脸红红的——我真想吻她一下。那公的继续吟诗:“如果你是天上的月亮,那么,我就是你身旁最亮的一颗星!日日夜夜衬托着你。”我不听还明白,越听越糊涂,明明公的想要那个母的,却偏偏要七转八拐地影射。不管他了,反正我也不会当诗人。于是趁那母的害羞地低头时,我轻轻地搭在她小巧的香肩上,透过那一丝丝妩媚的秀发的缝隙,我看到了人的香甜可口的肉,多嫩啊,我不禁赞叹一声。他们的呼吸越来越粗,越靠越近,我就趁这当儿落到那母的脖子上,迅速地吻了她一下,然后赶紧躲到草丛里藏好。
“讨厌!有只蚊子叮了我一下。”我听见母的娇声娇气地说。她摸了摸我刚才吻她的地方,上面还有我的唇印呢!
“有蚊子?”公的说。他捋起了袖子,大声说:“蚊子蚊子,不要叮我可爱的姑娘,来吧,如果你的肚子饿,别客气,就叮我吧!”
我刚才由于慌张,并没喝饱,有人请客,我自然不会客气,就高兴地飞到他壮实的手臂上狠狠亲了一下,我的肚子霎时鼓了起来,透过月光,你就能看到我肚子里的晶莹的血。在我亲那公的时候,我相信那母的发现了我,她用手向那公的示意,但公的却陶醉地看着我幸福地说:“啊,亲爱的打令,多美妙的时刻,现在你的血已经在我的血管里和我的热血奔腾交合了!”
我实在有点儿舍不得离开那对可爱浪漫的恋人,在我的一生中,那是我最美好的记忆,在他们身上,我献出了我的第一次!
在我所接触过的人类中,有冷血的,也有热血的,皮肤也并不是个个都相同的。一般说来,母的薄且嫩,公的也有皮薄的,皮厚的也不少。有一次我飞到一家酒楼,里面很大,包厢很多,迂回曲折像迷宫一样,结果我迷了路,跟着一位小姐走进一间包厢里了,那包厢很大,比这户主人家的蚊帐不知要大多少倍!但很吵,电视里放着卡拉OK,几个人在那边拉开喉咙像杀猪一样的叫,旁边坐着几位小姐,浓妆艳抹,脂粉太多了,把皮给遮住了,怕是难下口,于是我把目标放到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身上,大家都很恭敬地称他为“王书记”,看样子是个当官的。油水一定挺多。我高兴极了,趁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怀里的小姐时,我狠狠地将吸管刺进去,结果……
“结果怎么样?”蚊子蚊孙急切地问道。
老蚊子咳嗽了一下,继续讲:“结果用力太猛,差点儿把我的嘴给折断了,他的皮实在太厚了,我第二次穿刺时,才进去。但里面都是脂肪,油腻腻的,我差点儿呕吐出来。直到第三次我才找了个薄的地方,勉强吸了一点儿,觉得没什么味道,就飞出来了。在我吻过的所有人中,这种当官的基本上没什么人味,很淡,不够鲜美,皮又厚,无处下口。所以你们遇到这种人还是放过他们吧。”
“有一种人你们也要放过他。那就是在人间当先生教授的。他们每天呼吸着大量的粉笔尘,晚上又到深夜才睡。据我们的经验,大部分老师都是贫血的,所以说,我们虽然是一只小小的蚊子,但我们也有我们高尚的职业道德。”
“我们像医生那样,每天都义务为人类鉴定血液是A型还是B型,但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每天都有不幸的‘医疗’事故发生,许多兄弟都命丧掌下。唉!想想,真有点儿厌世,如果蚊子也有来生的话,我宁愿去当一只也会飞也有长长的嘴的啄木鸟……”老蚊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就这样静静地死去了。
一把扫帚伸了进来,蚊子们只听见一个女人惊讶的尖叫声:“哎呀,这里有一颗蟑螂屎!”
跨进婚姻坟墓之前
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此刻的我则是一个行将入土的可怜人。曾经有过那么几次舍生取义的机会,我都坚持着崇高的独身主义信仰,迟迟不肯牺牲。可是终于有一个女人粗暴地撕开了我的诺曼底防线,使我遭遇到了生平最为惨烈的爱情滑铁卢。
当死亡的恐惧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这个自诩为意志无比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也开始感觉到有些胆战心惊。于是我决定,在我跨进坟墓之前,亲笔写下几句警世的遗言。
本人首先想说的就是:酒这玩意儿,真的不是东西。想当初不是那天晚上喝了那么多的酒,现在身边这女人她甭想沾上我的边。虽然说本人的形象不是特别出众,但怎么也不至于对不住观众。都说女子有些财貌的才好。可她要财没财,要貌没貌,姿色平庸得让人一眼看下去就知道祖孙三代全是贫农。我那天实在是喝高了,一百块的人民币在我眼前一晃就成了两百,这也难怪我把她的单眼皮看成了双眼皮。就因为了看她的双眼皮看得欢喜,我直接把她带回了家,你说我这个冤还是不冤。
本人其次想声明的是:要是你和一个女人有了那种关系,千万别把责任两字往嘴边提。其实我只是错了那么一次,就使我丧失了以后去犯同样错误的机会。我一大早酒醒过来,发现有个毫无牵连的女人躺在自己旁边,心中害怕得想要报警。那个女人醒了之后,倒是大方地一个字也不提,只是眼泪吧嗒吧嗒流得像没有了龙头的自来水。我心情紧张之下就告诉她我会对她负责任的,这一下估计是正中了她的奸计,她的脸色一下子由阴转晴,化悲为喜。仿佛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做贼偷到个好宝贝。
本人再次想提醒的是:别让女人在你父母跟前推销她的一套马屁经。当我被那个女人像泡泡糖一样黏上以后,我怎么也找不到如胶似漆的感觉。真是挨过了今日挨明日,每天过得像是倒计时。老爸老妈就我一个宝贝儿子,也催促我争气点儿给他们挣回个儿媳妇。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个女人正是把握住了我父母的心态,在电话里给他们猛灌蜜糖水。说什么会孝敬他们像孝敬自己爹妈一样,会珍惜我像珍惜她自己一样,说要帮我生个小孩聪明得跟南京大嘴巴一样。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地道人,被她哄得像坐直升机般晕晕乎乎快连他们家儿子姓甚名谁都给忘了。
本人最后想忠告的就是:要是女人怀上了,要么打掉算了,要么准备自己进坟墓。当那个女人的肚子日益隆起的时候,我越来越发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了,真是一播种就发芽,一发芽就开花。本来我是想和那个女人勉强些时日,让她发觉出我斯文外表下隐藏的粗暴,然后伤心欲绝刎颈自绝的。可她的这一招大出我预料之外。我以家贫为由劝她把那还没成型的小蝌蚪打掉算了,她却柔情蜜意地告诉我已经给我爸妈报了喜。结果我老爸老妈一致给我下了个判决:乖儿子,等着结婚吧!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一口崭新的棺材,即将将我送往爱情的坟墓,忍不住梨花带雨,稀里哗啦泪如雨下。
我漫无目的地睁开自己婆娑的双眼,周围的人正匆忙准备着红纸包裹的礼钱,那将是为我最后进献的爱情的花圈。
XX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