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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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丝丝寒风中的邺城,迎来了又一个黎明,一队队士卒持着长矛,巡视着街面,征集来的民夫们在指挥下,带着兴奋的神色抬或拖拉着倒毙在路面的胡人死尸,向城外运去。另外一些民夫随后努力清理着街面。由于冉强下的两道命令,邺城被破坏的房屋大大减少,除了倒毙的死尸,表面下,还真不容易看出昨晚城内经历了一场战火的洗礼。

有命令在身的范业和周涛,已经开始带着属下,忙个不停的穿梭在邺城各个地方。偶尔就能听到搜缴胡人粮帛财钱的士兵,凶狠的撞开房门的,和大声呵斥的声音。一辆辆马车或牛车,运送着搜缴来的财物,向城东的原后赵国库衙门驶去。

冉强已经醒了,昨晚破天荒的梦到了父母和女朋友,梦里的情景很清晰,也很开心。睁开眼后,冉强醒悟到现在所处的时代,忽然揪心的痛起来,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生死离别,这句他以前看到而从没感觉的话,现在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发了一会怔,他的心思才还过神来,没有了昨日的战场,他也感觉不到了那股冷漠,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

他喜欢中国历史,读了不少史书,现在是公元350年正月,历史上冉闵称帝,建立魏。而历史学家评论到这点时说,冉闵称帝,恰恰是引起了东晋的反感,把他划归到反贼的行列中去了,《晋书》记载:[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曰永兴,国号大魏……晋卢江太守袁真攻其合肥,执南蛮校尉桑坦,迁其百姓而还],也引起了周围胡族政权的担心加剧。这是个悲惨的年代,中原内外民族仇恨很深的年代。

昨晚皇宫宫女的那种惊恐中带着麻木的眼神后,还在他脑子里出现着,那是一种等待被宰杀的羊群一样的眼神,冉强见过杀羊。直到现在,空旷的环境让他感觉似乎还在做梦,他努力摇了摇头,盯着旁边的柱子,让自己回到现实,杀胡令是下还是不下?历史教训告诉他,正是下了杀胡令,导致了各个胡族联合的进攻,使冉闵频繁征伐,兵士补充不够,越来越少,没有稳定的时间生产,导致粮食不足,不得不出外抢粮,而被前燕二十多万骑所围,力战而死。可是历史也明确告诉冉强,正是冉闵的杀胡令,才使得侵入中原的各个胡族部落,因为站不住脚,不得不向回迁徙,于路争食,相互厮杀,而死亡百万计。屠杀是对还是错?无法否认,屠杀的名声总是残暴的,但,人道和杀戮,只有在和平年代才能区分正确不正确吧。

冉强翻身而起,在亲卫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吃了早餐。来到了旁边的文桦殿,命人传招众人议事。他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这是他爱好历史得到的唯一好处。不多时,右卫将军王基,大司马李农,宣威将军浦庸,进入邺城的六营校尉,主薄周涛,几个从事,纷纷来到,跪坐在两侧。

冉强问:“昨夜战事损伤如何?”

主薄周涛拱手回道:“禀将军,昨夜我军死五百五十七名,伤六百一十三名。斩敌三千七百颗首级。俘四万一千。胡夷后将军梁牟及大都督石歇皆死于乱兵之中。胡夷太博以下朝臣皆俘于庆元殿。姚戈仲两子突围而去了。”,他没有提士卒乱杀胡人的事情,斩的首级也有很多是破城后的,反正,这也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冉强扫视了一下众人,问:“诸位认为如何处理胡人为好?”,历史记载上说,冉闵并非一开始就打算把胡人杀掉,曾经下令说:[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结果胡人争相出城,城外赵人争相入城,可见当时的民族矛盾已经到了何等的深,这已经无法凭压制和安抚来平息了。

大司马李农是乞活军中十分得军心的一位将领,生性深沉,但颇有谋略,所以才在乞活军中有很大的威望,这也是造成历史上因为忌讳而被冉闵所杀。李农拱手道:“我们应停止杀胡,示之以善,使他们为我们所用。”

右卫将军王基向来跟随李农,附和道:“末将认为李司马所言极是。”

北护营校尉周进悠则显得血气方刚,这也代表了年轻的赵人,早就对胡人的欺压愤恨了,更有反抗精神,考虑问题,更多的是生存问题,而不是李农这些老将要多考虑政治问题,他满脸愤怒:“末将以为应该杀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农皱眉道:“年轻人懂得什么!如今我们强敌环伺,如若尽诛胡人,如若胡人联合来犯,如何应对?”。李农说的是实情,多年的政治经验,看事情远比周进悠长远。周进悠慑于李农长期以来在军中的威望,不敢再多言。其他众人看到如此,也不敢再多言。

冉强终于明白,历史上冉闵为什么先是称帝后封李农为王,接着就杀了他全家。这李农威望太高,已经威胁到了冉闵的权力。

冉强冷声道:“我意已决,羯胡人必须杀掉。!”,他是他自己的看法,不杀胡无法得人心,不杀胡,就要面对更多的反抗和骚乱,四周胡人的攻击,并不是杀胡引起的,而是称帝,当然,他没有亲身见识过屠杀,这种想法没有带给他心里负担,起码现在没有,他需要学着站在现在的角色考虑问题。

李农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取败之道。但他没有再加阻拦,他知道,一旦冉闵下了决定,没有人能改变的了。周进悠和几个年轻校尉则面露喜色。

冉强脸色忽然从冷峻变成了笑容,这种变脸对实际年龄才二十七岁的冉强来说,有些难度,笑容里略微带着一些勉强,但他知道,笑容是感染别人的一个不二法宝,他微笑道:“殿威,我知道你对我的决定不同意,我也知道你所言是对我们有利的。”,此时他已经从诧异的亲卫那里知道了李农众人的表字。他的话让李农心里一愣:冉将军变的大不同以前了,难道真的如他所说,遗忘了一些事情?

冉强话锋一转,扫视了众人一眼,脸色又冷峻起来:“但胡人必须诛杀。诸位可知,自胡人进犯我中原后,有多少赵人死于杀戮之下?可知我中原赵人还遗留多少?长此下去,胡人日盛,我赵人渐灭,灭族不远了。”

众人沉默不语,其实,当时的汉人是在豪强大家族的统治下,他们对家族利益比较关心,对民族存亡感念还很模糊,加上很多胡人政权已经在文化上汉化了很多,所以才有那么多汉族大家族为胡人维持统治。不过年轻的周进悠这些将领却听的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冉强见李农不再说话,于是道:“命右卫将军王基,领北护营、镇北营、青水营、凌水营,助周涛查抄胡人财物。事毕,即圈胡人于城外,四日内必须完成,然后等候军令。”,下命令的快感,冉强这个时候感觉到了,大部分男人都喜欢这个感觉。

被点名的几个人急忙站起来躬身领命。

接下来的几日,邺城内外百里,队队士卒和精骑,闯入胡人居住的房屋,把搜缴的财物分类装载在马牛车上后,又驱赶着他们往设立在城外的俘虏营走去。一群群匈奴人、羯族人、鲜卑人往日趾高气扬,满脸轻蔑的神情,变的惊恐和茫然,在兵士的驱赶下,迎着寒风,缓缓的向城外走去,路旁观看的的赵人大部分都露出愤恨的神情,如果不是有士兵在旁,恐怕就要扑上去暴打起来。

也许是被刚攻入城的时候,赵人因为仇恨而疯狂的砍杀吓怕了,搜缴胡人财物和驱赶他们时,竟然没有多少人喊叫和反抗。

被关在庆元殿的以太博庞远、司徒申钟、司空郎为首的原后赵百官,已经三天没有回过家了,除了今天被看守从中抓走了三十几个胡族官员外,就一直没人管过他们,每天供应饭食,但就是没有赵军的高级官员进来过。期间也有几个人厉声呵斥看守,让他们叫执事的人来,但根本没人理睬他们,这要怪冉强,对于还不太熟悉上位者的他来说,他没考虑到这些。

邺城,西二十里,一座用木桩围起来的大寨立在靠树林的附近,里面只在寨子四面搭建了二十几座帐篷供看守的士卒居祝夜色中,依偎在寒风中的黑压压的胡人,神情惊恐的或蹲或立在大寨内,在四周火把的照耀下,不安的看着一队队来回巡走的士卒,他们恐惧的相信:这些赵人一定会拿他们当羊宰了玩,因为他们曾经就是这么对赵人的。象这样的寨子还有十座,分布在邺城周围。

大寨外东面,紧靠寨边的地方,刚刚被守卫驱使着一部分胡人搭建起了一个高出寨子十多尺的高台,周围用帐皮围起。内生起八盆炭火,使大帐内暖融融的,两侧点着一溜火把。高台两侧,左右两面列了共二百弩手,弩手后面是二百弓箭手,大寨外四周,三千骑兵手持长槊,分四队面对着大寨。在寨内看守士卒的呵斥声中,乌压压的约近二万多胡俘安静了下来,惊恐的望着刚刚在高台大帐中坐下的一群人。

大帐中,冉强居中,以李农为首的属下在左,原太尉庞远为首的百官拥挤的在右,盘膝坐在大帐中,百官都神色不定的望着寨内,不知道冉闵把他们突然押到这里来作什么。

随着一个传令兵举着令旗,飞马在大寨周围大声传着命令,一把接一把的火把点亮在大寨周围,把寨内映的通亮。接着,一个个匈奴人、鲜卑人、羌人被拉了出来,在惊恐中被赶在了一个角落。接着一队队持刀的士卒冲进中间的羯族人中,在一阵哭叫和混乱中,羯人被分成了以千人为一群的群落,这是特意按他们亲疏关系分开的。接着一个骑兵驰马在人群中高喊着什么,等他飞马出了人群后,除了偶尔有几个孩子被惊恐的母亲因为嘴巴捂不严而暴出哭声外,人群顿时死一般的静下来。

随着看守的士卒撤出寨门,一百多长矛被隔着寨墙扔了进来。因为安静,大部分官员,已经在高台上清晰的听到寨外十几个壮汉齐声喊出来的数数声:“十、九、八……”,随着声音,两侧弓弩手已经搭箭和弩,或高或平的指向了羯人群内。寂静的大寨内,在噼啪的火把燃烧声中,被赶在一角的大约近三百名匈奴人和鲜卑人,有些已经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如果不是刚才赵人士兵严令他们不准乱动的话,他们肯定会窜过去拿那些长矛了。

终于,在数字被数到三的时候,一些从惊傻中缓过来的青壮羯人,兔子一样窜向了散落在周围的长矛。这些羯人中没有兵丁,所以,虽然青壮很多,但是,却没人敢组织反抗。看到有人窜去拿长矛,一些脸色坚毅的羯人悲愤的大叫起来。人群象是平静的水中被投进了石子,慌乱起来,按亲疏关系分开的群落,立即以群为单位紧缩起来,一些青壮奔出来飞快的去抢长矛,一些青壮则纷纷围在妇人孩子外面。这是草原民族的多年抢掠的习性。

在已经有些发抖的原后赵百官注视下,惨叫声迭起,曾经在他们眼里高高在上的胡人,忽然象不同的狼群那样,厮杀起来。仅有的长矛在青壮们之间转换着,已经疯狂起来的羯人,完全以草原上的方式,为被围在中间的妻子儿女拼命起来。一声声惨叫响彻在空中,一个羯人的长矛刚把别人刺了个通透,准备拔出来奔回去保卫自己的群落时,另一个青壮已经用脚踢中他的腰眼,不等他完全倒下去,长矛已经被人拔了出来。

寒冷的天气使流出来的血很快成冰了,倒地死去的羯人,因为体温的下降,被寒风一吹,很快就变的硬硬的了,而这些尸体,竟然因为硬,而被当作了武器,被有些青壮提起来砸向对手。夺到长矛的青壮有些在同伴的接应下,回到了群落,等着争夺的结束。

冉闵扫视了一眼帐内的众人,看皱眉的皱眉,目瞪口呆的目瞪口呆,暗自叹了口气,拍了几下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来开口道:“诸位!”,看众人的的目光回过神来,冉强接着道:“诸位有什么感想?”,杀戮让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不完全属于自己,他找不到往日的同情、怜悯。

很少经历战阵的太博庞远脸色苍白,词不达意的说道:“豺狼性也豺狼性也。”

“与狼为敌,必以狼术对之方可。”,一个人忽然朗声道。

众人看去,一个年轻人立在百官中,从服饰上看,是一个底层寒门子弟。见冉强看他,慢慢从拥挤的百官中挤了出来,走到中间躬身施礼:“中州子弟岳山参见将军。”。众人这才看的清楚,是一个清秀似女子的青年。与此同时,一个穿着五品后赵官袍的近五旬的文官急惶惶从百官中挤了出来,扑通跪倒,连连磕头道:“犬子无礼请大将军赎罪。”

冉强心思早在那个岳山身上了,摆摆手:“起来说话。”

岳山皱眉上前去搀扶起父亲。

冉强对岳山的父亲道:“你且回到你的坐席上,我有话要问岳山。”,等到岳山搀扶着他父亲坐好,又回到中间后,问:“你刚才的话怎个解说?”,至于是岳山两个字是哪两个,现在不是主要的,他更好奇刚才那句话。

岳山神色平静,彬彬有礼,侧身指着已经群群相厮杀的寨内,在乱糟糟的声音中朗声说:“胡人,狼群的性格,在他们眼里,只有生存和死亡的观念。如果以为喂它些肉,它就不吃人了,那是愚蠢之见。狼群只听狼王指挥,而狼王是靠厮杀得来的。所以,和胡人相处,必得比胡人更凶狠才是。我中原赵人,软如牛羊,被胡人如屠猪狗,长此下去,将为家畜亦。”

冉强心里大喜,难得竟然有人把胡人看的和自己一个想法,更难得的是,此人竟然能站在民族角度看问题。于是唤他坐在自己旁侧,一同边观看寨内羯人厮杀,边交谈。

此时,大寨内,羯人已经剩下了几个群落了,疲 惫的他们对持着,谁也没有敢动,都在缓着气。地下东倒西歪的到处都是死去的羯人死尸,那些僵硬的妇女、孩子、老人,横七竖八的躺、卧在地上,让人有一种沉沉的感觉。

大司马李农在旁边看着大寨的一幕幕,内心却一阵阵的惊惧:现在的大将军,变的心计深沉,不似以往的光明磊落了。这不是大将军的做事的风格,以前的冉闵,会直截了当的把这些胡人砍掉首级。

大寨内,仅剩的两群羯族人已经在寨外催促的鼓声中厮杀了起来,抢矛时的相互的残杀已经让他们彼此没有了和解的可能。仅仅半个时辰,场中就只剩下了一群三、四百人的羯人,其中大部分是女人,老人孩子,青壮基本都死于了相互的厮杀中。

在阵阵哭声中,一队士卒进来,把剩下的羯人手中的矛收回来,扔在了场中,然后把这些羯人带到一个角落。然后一队辎重营的伙夫提着饭桶和碗进来,分配这些羯人吃饭。那队士卒撤到旁边,队官向已经冻的不行,跃跃欲试的匈奴、鲜卑人一挥手。顿时匈奴人、鲜卑人快速的分成了两群,中间剩了十几个既不是匈奴人,也不是鲜卑人的胡人,茫然了一下,随即急惶惶的分成两拨,跟在两群后。

等到那队官高喊一声后,两拨胡人乱哄哄的就向长矛窜去,寒风中的又一幕惨号血溅的厮杀再次上演。

这次更快,也许人少的缘故,厮杀很快有了结果,匈奴人的青壮狰狞到了最后,剩下的鲜卑人群后的女人、孩子、老人面对的是匈奴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面对曾经一起欺压赵人的草原兄弟,匈奴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慈悲,草原的人就是这样的规矩,对敌人的慈悲,就意味着自己族人的死亡。

屠杀很快就结束了,已经冻了好久的匈奴人,眼巴巴的望着那队辎重营的伙夫兵,希望着那以前看不上眼的饭。

高台上大帐内的冉强知道,后面就是由这些幸存的胡人掩埋满寨的死尸。其他俘虏寨都同此办理。他不由得想起了日本人在中国南京进行的南京大屠杀,冷漠的情绪忽然被压制了,他打了个寒蝉,不不,不一样,自己杀的侵略者,恢复了自己的他,心里为自己辩解到,中国需要民族融合,但,不需要别人杀着融合。他吁了口气,规矩已经不按中原的规矩行事了,那只能按照现在的强者--胡人的规矩行事,这是唯一让他们敬佩的方法。

这是代价,犯下了错误总得付出足够的代价才是,是的,欺压过胡人的晋室贵族,不也付出了代价?

冉强内心长长的出了口气,不再带任何心理负担的,站了起来,命令送百官回府,着周进悠的北护营派士卒保护,实际上就是把他们给软禁了。然后带着岳山回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