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后,温浮生的车子果然在大门口候着,苏七七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样子上他的车,有些太过招摇了。
她走近车子,车窗开着,他自己坐在驾驶位上。瞧见她来了,微笑着下车,绕过去替她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直到车子开动了,苏七七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西山。
她看了他一眼,说:“老远的,现在去西山,晚上怕是都赶不回来?”
温浮生不回答,却是笑道:“等你这会子,我已经饿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苏七七看了一眼窗外,说:“我午餐吃的晚,还不饿。”
温浮生“嗯”了一声,点点头,说:“我感冒还没好,脑袋有点儿沉,再饿着……”
他说的可怜,苏七七轻轻笑了笑,说:“我实在吃不下东西,你找个地方吃饭,我在旁边等你。”她顿了顿,又问,“急着去西山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温浮生见她真的吃不下东西,只帮她点了份甜点,自己风卷残云样吃了点菜。重新回到车子里的时候,他才扬眉道:“去八大处,散散心。”
这又是想的哪一出,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的光景,跑去八大处散心?
苏七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子,反倒变成默认这个决定了。
车子出得阜成门,向八大处大道而来,到了八大处脚下,远远有泊车小弟瞧清楚车牌,认出是温浮生的车子,忙迎上来。
温浮生把车钥匙扔给他,抬了下下巴,示意苏七七跟他走。
苏七七跟在他身后,见他双手斜斜的插在兜里,走上大路,两人顺着石阶,上了一个小山坡,她瞧着这架势,竟是要徒步往山上去。
寒风很大,吹着山边的树木,簌簌有声。
两人走了好了一会儿,温浮生才开口说:“昨晚上心情有些差。”
苏七七点点头,看他一眼,这算是解释了他昨天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
“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你来了。”温浮生回头,目光停在她厚重的刘海上,“我总说,安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总提醒自己,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不要在意。偏偏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时候,我就想起我奶奶来。”
苏七七脚下顿了一下,脑子里有一瞬时的空白,可她知道自己在听。
温浮生闭了下眼睛,呼出一口气,太冷,迅速的在面前凝成一团白雾。
他仍是笑了下:“我小时候笑话我奶奶,说她迷信。可我现在发觉,人一旦走到那个地步,便由不得自己不迷信。一边告诉自己,决计不能也这样荒唐,一边又忍不住,想要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
山边一块洁白的山石,温浮生停下来,斜着身子,坐在石上。
冷风拂面,苏七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宣泄。她在心底忽然有些小小的雀跃,庆幸这样的时候,他可以想到她。
“你曾经说过,你信命?”他迎上她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透。
苏七七点头。
她自然相信命运,未来有千万种可能,就像这山,崎崎岖岖,每一步都有不同的风景。每走一步都看着前方,并且幻想下一刻的景致。
可在没有到达下一步之前,原有的风景也许会突然消失不见。
所谓命运,便是存在于未到之时。当那一刻来临时,其他的可能,其他的风景,便会通通消失不见。
温浮生深吸一口气:“安生夫妻,许是要离婚。”
他牵了唇角,说,“也许这样,反而是件好事。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硬是要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搅和在一起,现在不过是——各归其位罢了。”
苏七七看着他硬是撕扯出来的笑意,心里一阵发紧。
“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温浮生笑着。
风呼呼的吹着,四处无人,这副闲聊的姿态,果真像是过来散散心的。
苏七七摇头。
“小时候就知道四处玩儿,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目标,直到看见安生结婚,看见小时候那些发小,一个一个被迫钻进了指定的坟墓。”他舒出一口气,大而有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时候我就想,我的婚姻,我的未来的妻子,通通要我自己做主。我决计不会跟安生似地,闷不声儿的,就这么娶个媳妇儿回来,过的那叫一个客套。”
“我的妻子,我的婚姻问题,都是我的事,与旁人有什么相干?”
苏七七默默的听他说。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的愿望竟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看着她。
苏七七摇摇头:“越是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越是难以实现,才更显得珍贵。”
她的表情没有逃过温浮生的眼睛。
他平静的看着她。
“我们这些人,说出去大多是花花公子,浪荡形骸。事实上,我们也的确是这样,拼命玩,四处寻乐子。长辈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别太出格便是了。因为总有一天,我们要跟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谁,就这么生活到一块儿。”
温浮生摸出一根烟来,点燃,夹在指间。
他想起良安来。
刚回国那阵,良安认识了个女大学生。
他到现在记得那女子的样子,说不上多好看,说话轻轻柔柔,顶多还算清秀,偏生让良安上了心。
只是,那女子家中贫寒,良安与她之间便由此横亘了一个千古不变的障碍——门不当,户不对。
起先赖家夫妇只当自己儿子不过是游戏一场,便也由着他去了。谁知那女子后来怀孕了,良安喜出望外,以为双亲这下子定会同意他们的事情了。
然而,没过多久,那女子便消失了。听说,被赖夫人打发解决了。
其实大家心里有数,那女子十分辛苦才从那偏远的小镇走出来,在B大勤工俭学。赖夫人只要使些小手段,便可以让她无法再继续在B市立足,自然,也可以让她远走高飞,飞的更高更远。
无疑,那女子做了最适合她的选择,怕是那腹中的孩子也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良安却因此着实消沉了一阵子。
赖夫人有次跟母亲闲聊,说,良安那孩子,道行够高吧,怎么样,不还是乖乖回来就范。
就范……
他在一边听的心寒。
良安也仿佛真的“就范”了,自此却玩的更狠,也果真再没出过什么岔子。赖家夫妇在外面很有成就感的样子,说,人长大了,总会懂事的,我们良安终于想明白了。
若不是两家沾亲带故的有点儿关系,他真是再不想看见赖家夫妇。
一支烟燃完,快要烙到手指,他在山石上掐灭烟蒂,再捡起一片落叶,包住烟头。
苏七七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声。
这轻轻的一声叹息,在他心里刺了一下。
“既然是各归其位,你不是该替你大哥感到高兴吗?”
温浮生一愣。
“你忘记上次的卦象吗?”苏七七走过去,拉了他胳膊一下,“他们对彼此还有情……你不是不相信命吗?现在放任他们这样分开,才真是向命运妥协。”
“起来,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她抬手看了下腕子,催道:“我们要抓紧时间。”
温浮生一错神,被她拉了起来。他惊讶,她竟有这般大力。
“去哪儿?”他呆呆的问。
苏七七顿了一下脚,有些急:“你大嫂现在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温浮生眯了下眼睛。
苏七七却已经动了身子,抓着他的腕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你大哥今天是不是不在B市?”她问。
他看着她跳跃飞扬的发尾,说:“去上海开会了。”
她竟回头瞪他一眼,道:“走快些,你要是今天不能替你大哥拦住你嫂子,他们就真的没戏了。”
温浮生慢慢的皱了眉,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忙之下,终于抓住了重点,问:“你知道我大嫂现在人在哪儿?”
苏七七呆了一下,眉尖微蹙,看着他,说:“现在还在医院。”
温浮生怔了怔,问:“卜卦连这个都可以知道?”
“快走吧,现在去还赶得及。”苏七七不去看他,知道他心里正在犯糊涂,可是一时间也没法子跟他解释的那么清楚。
温浮生含糊的应了一声,只觉得这事说起来,不仅荒唐,还很蹊跷。
一路上,苏七七一声不吭,只是不时的抬起腕子看时间。她这样紧张,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夏清舞在医院能有什么事呢?她刚刚说,他要替安生拦住大嫂,难道……
他心里一紧,忙戴上耳机拨打杜煦的电话,却是不在服务区。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四处安静,温浮生松了一口气。就是嘛,哪有这么邪门的事儿。
两人直接乘电梯上楼,到了前台,温浮生去登记,一扭头,却发现苏七七倒像是来过这里一般,跑的比他还快,准确的到了大嫂病房门口。
也不见她敲门,一把推开了病门房。
他急了,没想到她竟这般莽撞,万一惊着大嫂——可还带着身子呢。
温浮生赶忙跑过去,一见屋子里的情景,脑子里先是空白了一下,紧接着,便火冒三丈。
他想,叶小宝有些时候真是不能怪,这种事儿搁谁能心平气和的?
他的大嫂,怀了他侄儿的大嫂,这会子已经换好了衣服。床头放着小旅行箱,箱子鼓鼓的,想必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病房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人。一个便是她的好闺蜜,席敏如。还有一个……他该说是她的蓝颜知己,还是她的竹马呢?
他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即便感情不和,即便受了委屈了,这也不是什么该做的事儿。
这叫什么?这叫私奔!
苏七七的突然闯入,显然让他们意料不到,又见温浮生紧跟着进来,一时间都停了动作。
双方对视着,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温浮生咬牙切齿般开口,道:“大嫂,我能不能知道,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他扫了一眼和白前,手握紧了。
和白前唇角还带着些乌青,手里还拿着护照,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温浮生想,这个叶小宝真是说大话了,什么几天下不来床?才这么点儿程度,下手也太轻了。
真轻!
“浮生,我得离开这儿,你就当做没看见,让我走吧。”夏清舞看着他,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和缓。
她做了他大嫂这么些年,就是块冰,也该捂热乎了。却从来都对他们兄弟二人冷冰冰的。这会子,她想走了,反倒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温浮生真觉着荒唐!
“温浮生……”席敏如往前走了一步。
“席敏如,这儿没你什么事儿!”
温浮生这话说出来,又快又冷,眼神锐利冷冽的像是把刀子。
席敏如瑟缩了下,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