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师记》中,还有参孙的戏剧性故事,与赫拉克利特一样,参孙也来自传说中的超人英雄种族,他为复仇而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事迹被称为崇高悲剧的高潮。著名诗人弥尔顿的《力士参孙》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完美的诗意拓展,法兰西作曲家圣桑还巧妙地以此作为歌剧的主题。这部歌剧结构庄严,在近代歌剧中十分著名。也许我们对《圣经》中的故事太过感兴趣,但这种偏重是有十分正当的理由的。正如罗伯·路易·斯蒂文森曾说,叙事是文学的典型样式。每个人都几乎喜欢在任何场合听故事,而我们发现,那些一味关注议论或事实的说明往往很难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希伯来的作家和其他一切民族的作家一样,都善于用故事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智慧。《圣经》中的故事很多,这些故事主要有两中类型:一种是以记叙为目的的,另一种是用寓意来讲述道德训诫的。《旧约全书》是这样的,《新约全书》也是如此。《新约全书》的主题就是耶稣的传记,而耶稣又比较喜欢用寓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实际上比喻是他最擅长的训导方式。
还有伟大而又短小的《路得记》,它只有短短的四章,总共还不到一百小节。这个简短的故事包含了初期犹太部落里的妇女的生活状况和她们世代相传的律法。然而,许多读者从中可以感受到深沉而哀柔的伤感,作者以丰富的情感描写表现了两个女子的遭遇,就连最冷酷无情的讽刺家看了也会为两个姑娘的幸福结局感到欣慰。在《旧约全书》中,作为一个法则,男人和女人背负着同样的生活重荷,而她们俩的故事给人们独一无二的体验。这个故事得以流传还在于它所体现的那种淡淡的乡愁。济兹在他的《夜莺》里曾将这种美丽的痛苦归结为下面的诗句:
当路得含着泪,站在麦田中间,
苦苦思念着家乡的时候,
在她那悲哀的心头掠过的,
是一首忧伤的歌。
《圣经》中有国王四书,被分为《塞缪尔记》(两书)和《列王记》(两书),都是讲述犹太王国最光辉时代的故事。当时,在伟人的引领之下,以色列人民对自己的胜利得意洋洋。先知们说,这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所以忘记了神,最终会遭受惩罚、饱受失败和被俘的痛苦。上述四书都是庄严伟大的史诗,它坚固而宏伟的结构就像设计华美的拱门一样。《四书》出于众多的诗人之手,他们中不可能全部都是伟大的诗人,但其中至少有一位或几位是伟大的诗人。所以说,这样宏大的史诗的形成不可能是单独的个体创造得来的。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塞缪尔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并且英勇无比的男人,他只身一人与强大的敌人战斗着,永不屈服。但最终当他年老体衰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却软弱奢靡。扫罗出场了,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不能胜任他的职位,最终受尽了屈辱和唾弃。扫罗的儿子约拿,虽然骁勇善战、心地澄净,却是扫罗的主要心腹,后来约拿也没有能力领导以色列人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卫的出场做准备。大卫是《旧约全书》中最伟大的人物,他是一位将军兼诗人,英勇而又富有谋略,膂力惊人,曾经巧杀歌利亚,他聪明机智,为人贤明。
所以不难理解,《圣经》的作者为什么要让大卫成为耶稣的远祖。不管系谱是怎样的,文学的描写和整体构思总是趋向于圆满、清晰的。新的国王、新的英雄理应从最勇敢的旧王室中诞生。大卫身披紫色的长袍上嵌满黄金装饰而耶稣则赤足行走;大卫浴血奋战而耶稣则是温和的不抵抗者;大卫犯了奸罪而耶稣则过着清苦的生活。这些对立确实会让我们感到大惑不解,但是,如果把他们当做人类的故事来看,就完全可以解释其中的矛盾了。大卫比约瑟尔和扫罗更优秀,而且是真正有血有肉的凡人。像其他史诗中的英雄一样,他脸上带着神话的面具,具有超人的色彩。但是我们又能感受到他的现实性、他的热情、他的悲哀、他的愤怒、他的宽容、他的爱情、他非凡的意志力和他跟常人一样的弱点。他就像《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一样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虽然《圣经》中的有些故事混乱而模糊,但大卫的故事却是一件精品。
关于大卫的儿子所罗门,《圣经》也有几乎同样生动的刻画。所罗门是以色列最繁荣富强、版图最辽阔时期的执政者,他的周围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圣经》的作者入木三分地记载了国王的荣华富贵,同时也记载了国王的哀愁。这些记载显然是在以色列衰败后的不幸岁月中留下的,而年代记录者显然是在追忆犹太人已经过去的繁华和光荣时代。传说中的所罗门的性格也是矛盾的,这也是实际生活中人们性格矛盾的反映。他是智慧的典范,几乎世界上流行的十分之九的谚语和圣洁的言论都是出自这位国王之口。同时,他也很愚笨,至少在他老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任由女人操纵陷入了偶像崇拜的境地,致使他身后的王国都没有较好的发展。(《圣经》的作者包括犹太人和基督教徒,都把女人看做是带给这个世界苦恼和混乱的祸水。)他的后继者们无法同所罗门相比,也无法同大卫相比。
先知以利亚和他的徒弟以利沙都预示了王国颓势的到来。他们都能创造奇迹,在一些事情中,比如划分约旦河的事情中,他们效仿摩西。在另一件事情,为寡妇增加食品的事情中,他们效仿救世主。但他们并不可爱。他们无法使老百姓真正信仰他们,这使得他们变得冷酷,心理充满了复仇的念头。他们加在那些犯了错的诸王身上的惩罚我们还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强加给那些嘲笑以利沙的四十个孩子的血腥惩罚却是难以置信的残忍的事情。很明显,希伯来的历史学家无意于为他们的英雄和先知们的坏事遮丑,甚至都不想美化和解释,这也使得他们的散文残忍但却十分有力。实际上他们记录下来的历史事实确实具有悲剧性,尽管犹太人中出现两三个心地善良的王,如希亚加和约西亚,但总的衰败趋势却已成定局,耶路撒冷陷于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之手,以色列的黄金时代遂以犹太人的被俘和流亡而告终。
《历代记》二章是对以前各章曾经提及的诸多事件的并列或补充。接下来的两章《以斯拉记》和《尼希米记》,则记述了犹太人从巴比伦归来以及对耶路撒冷的重建。这些章节在《厄斯德拉记》(以斯拉记的另外一种形式)二书中也可以读到,因为众多原因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些在逻辑上有从属关系的章节却被分别放在《新约外传》中。经过了诸王的灾难和阴影之后,这两章的格调是十分明快的。尼希米和以斯拉都是伟大的建筑师,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称之为复兴。尼希米从物质的角度复兴了耶路撒冷,而以斯拉则通过发表宣言,重新整理已经遗失的律法和记录,在精神上复兴了耶路撒冷。他和他的书记员在四十天之内写了二百零四本书,不管这件事情真实与否,这却是《圣经》中最美好的故事之一。
让我们再一次重申,关于史实是如何发生的这样的问题,以及任何一个历史事件包含的宗教重要性问题都是历史学家们所要研究的对象。我们有兴趣从广义文学的角度去考察,然而,历史的和文学的平等兴趣往往会交织在一起,我们不能把任何一种兴趣完全同别的兴趣区别开来,所以这点应该强调。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强调《以斯帖记》的文学价值,它可以被看做是早期的历史传奇的蓝本。这没有什么不尊敬的地方。对于犹太人以及那些几乎全盘接受希伯来《旧约全书》的基督徒们来说,《以斯帖记》是神圣的篇章。原因在于,这篇传记提升并赞扬了波斯王的犹太皇后的机智与美丽。她和她的养父末底改,扭转了曼哈的局面,把犹太人从毁灭的边缘拯救出来,为了纪念这一切,犹太人至今还祭拜着普列莫。不管这个故事是神圣的还是有“亵渎”的嫌疑,都能使人真正感到震惊。在谋杀计划和反谋杀计划中,如果以美丽聪明的女人为中心,这的确可以成为传奇的丰富素材。这个故事言语直接而且结构紧凑,不知道是出于偶然还是借助了文学技巧,正如一句熟悉的短语所说:“留下了很多让人想象的余地。”
以斯帖的姐姐犹滴也是女中豪杰。在希腊文版和拉丁文版的《圣经》中,她出现在以斯帖之前;而在英文的新教《圣经》中,她却被“贬黜”到《亚经》里去了。仅仅从文学的角度来说,我们已经很羡慕这位女性的命运了。特别是当我们的冒险故事是如此的简单,并且还从这本书抄袭那本书的时候,她的冒险传奇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犹滴冒险的经历是非凡的,简直可以说是震撼人心。她首先迷惑了荷罗孚尼,当他醉倒后,她把他的头割了下来,这个故事令人激动万分。我们称之为“小说”的文学形式是近代人的发明,但是,早在先人的叙事性散文中就已经包含了这种小说的萌芽结构和人物形象的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