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迄的视线从顾沫白的脸上移开,绿眸淡淡的直视着那棵上面还印有他斑驳血渍的松柏。
顾沫白小脸贴近呼延迄的胸膛,轻声地道:“你想要说吗?如果你要说,我便听,你不说,我便不要听。只是,在那之前……”
缓缓的离开呼延迄的怀抱,顾沫白往后小退一步,盯着他手心的血迹,无奈的道:“还是先处理你的伤口心吧。”
两人回到“往来阁”,顾沫白的厢房。
顾沫白从偏厅里的五彩描金圆桌旁搬来一张锦凳给呼延迄坐下,自己掀了烟罗软纱帘幔进入卧房,把放在榻前雕漆几上的药箱给提来,返身回到偏厅。
将药箱放在描金圆梨桌上,从脸盆架上把早上丫鬟打的水端来放在一旁。自己坐到他的对面。
顾沫白熟练的取出金疮药、纱布,牵过呼延迄布满鲜血的大掌,先用湿布沾水帮他清理伤口,心疼的道:“瞧你,把自己整成什么样了。”
呼延迄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本王不觉得这有什么。”
把伤口周围的血渍和木屑都用湿布,一点一点的轻轻清理了大概后,顾沫白秀眉紧蹙,抬起小脸,望着呼延迄的绿眸,一本正经的道:“我有一个问题,心里藏了很久了,你能帮我授业解惑一下么?”
呼延迄睨了顾沫白一眼,“说。”
“为什么上回我在军营你不小心撞到你的下巴,我给你揉搓的时候你都爬得要命。这今天好多次受伤,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你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点都不怕疼的样子,为什么?”
难道他神经系统异于常人,流血不疼,不留血还疼?没道理啊,这根本解释不通嘛。
“本王怕痛,一直都怕。”
“嗯?”
人家她完全没听明白。
呼延稍稍的偏了偏头,避开顾沫白的眼神,神情游离,视线盯着对面的烟罗软纱帘幔上的某一点,并没有焦距,声音低沉。哪有人是天生的不怕疼呢,只不过后天的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坚强,不允许自己懦弱罢了。
“本王从小就怕痛。一点点擦破皮,就能哭上许久。西祈宫中有规矩,皇子在五岁之前可有亲生母妃抚养,五岁之后才交由司礼监的专门采女、师父,学习宫廷礼仪和学识文化。但是打本王记事起,母后就不曾抱过我,本王从小就跟着采女生活。有一回,本王乘采女不注意,就偷偷的忍痛溜出去储君宫,去凤仪殿找母后。呵呵,你知道吗?本王不该去的。”
如果他那日没有去,至少他可以找很多借口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说到这里,呼延迄回收视线,看了顾沫白一眼,顾沫白站起身,坐到呼延迄的大腿上,环抱着他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给他无言的支持和鼓励。
呼延迄的身躯一震,旋即感觉到隔着厚厚的衣料,传来的顾沫白身上的体温,他缓缓的,缓缓的伸开手臂,紧紧的回抱着她。
“本王之前一直以为,母后是太忙了,她是一国的皇宫,是一宫之主啊。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就像才三岁的本王就要学很多很多的礼仪和知识一样。那次,本王实在是太想念母后了,仅管本王从未见过她。但是本王曾偷偷的在其他妃嫔的宫殿门口,看见过她们对自己的皇子公主都很温柔的样子。所以本王也想要母后,也想要母后陪本王一起玩闹、传授知识。本王想,如果母后看见我,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因为其他的妃嫔在看见自己的皇子公主,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既然母后那么忙,那比如就我去找母后吧。所以那次,我故意支开采女,事先打听好母后所在的寝宫。很小心很小心地溜了出去。”
“期间,本王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采女提前回来,发现本王不在宫中,立即把本王捉回去,并且再也不让我见母后。也担心走到一半,被人认出,功亏一篑。还担心,母后那么忙,万一她不再寝宫怎么办。只是事情往往不会如你所料的,是不?本王想过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母后她不是忙,她只是不想要我,她只是纯粹的、单纯的、该死的惧怕本王!”
呼延迄的身体紧绷,环抱着顾沫白的力度突然加大。顾沫白吃痛,但不出声。朝他又依偎了些,轻拍他宽阔的后背,轻启檀口,“就算全天下的人怕你,我也不怕。”
轻扯嘴角,呼延迄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从小,宫里就有人用惊恐的口吻在背后唤本王为妖孽。初时不懂妖孽是什么意思,但在见多了太多的人,只要一见到他就吓得双腿哆嗦,不停的跪地求饶之后,本王也就大概懂了。本王那时候想,哼,母妃肯定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笨蛋。哈哈,但也许,这世间上,最惧怕本王的人是她吧!”
除了更加抱紧呼延迄,给他温暖,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顾沫白静静的听着,隐隐猜到,呼延迄怕痛的原因,那么讨厌虎蹄梅花的原因,或许都与太后有关。
果然,“那时也是现在的季节,宫里的虎蹄梅花开得特别娇艳,本王听宫女们提过,母妃特别喜欢虎蹄梅花。于是那天一大清早,本王从御花园里偷摘了些,怀揣着虎蹄梅花,心想这样母后就会立即也跟着喜欢上我,然后就会接我回凤仪宫抚养。多天真呢,当本王手里拿着一段虎蹄梅花,蹑手蹑脚的在太监交班之际溜到凤仪宫内。有服侍母妃的宫女在凤仪庭院外面发现本王,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妖孽皇子要来吃人了啊,皇后娘娘快跑。整个凤仪宫都乱作一团,踩踏了好几个盆栽。那是第一次,本王见到自己的生生母亲,身穿华服的她慌乱的从正厅里走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原本红润的脸颊在看见本王之后血色全无,尖声道,‘快点赶他出去,快点赶他出去啊!’她怀里的婴儿因为她的尖叫声哇哇大哭,她柔声的哄着,视线在对上我时就变成了嫌恶、惊恐以及不知名的恨意。我那时候读不懂她眼神里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以为母后是不认得我了。还使劲的跑上前去,‘母后,你是母后吗?我是昕儿啊,您不记得我了吗?’宫女太监说到底都是下人,怎么敢与我动手,我成功的跑到母后的跟前,抱着她的大腿,一手抱着她的大腿,一手举起手中的虎蹄梅花,‘母后你看,这是昕儿亲自为你采摘的梅花,您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