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用不太确定的口气,似有些心虚地问着自己:“如若做个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岂不也快哉妙哉?”
“农夫有农夫的苦恼,上有朝廷要纳贡,下有恶霸山匪拦路抢劫,还有高堂妻小要照顾。你以为,一个农夫过得很轻松?谁的头上都会有乌云罩顶的时候,你以为,谁能永远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以为当个市井小民好自在?”茵茵瘪瘪嘴,对这种富家子弟似的纨绔想法很不感冒。
霎时,他双目放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灼热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而看向她的灵魂。
他竟不知,她有这等见地!一个身处闺阁中的官家千金,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弱花朵,焉能这般见识远大?他还以为,她身在富贵之家,不知愁为何物。
“怎么?被我说了,不开心了?”茵茵嫣然一笑,满脸柔和,还有那么一点儿母性的宽容和大度。见他不开腔,她又道:“其实,我这么说,也不是在嘲笑你一无是处。你是皇子,身上的本领本身就是你的优势,你也有别人所没有的条件和天分。”
“比如……”不知不觉,他居然和她平和地聊起了天,这在往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与个娇娇女谈天说地。
今儿,一切都有些乱套吧……
他和她,态度都与平素相差甚远。仿佛,瞬息之间,他们统统被抹掉了以往的记忆,完全换了个重新的立场,不再敌对,相处……还算融洽吧。
“怎么?想让我接着夸你?”她可没那么好心,随即呵呵笑道:“你时常被人夸惯了,上瘾了是不?一天不被人称赞不自在了?”
他有些懊恼,还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失望。
不错,他的确时常被人夸奖,可那些夸奖都带着虚假的面具,都有着一番深藏不露的企图。
而她,此刻夸奖他,应该只是给他宽心吧,并不夹杂任何利益的纠葛。是以,他愿意听,听她柔柔地嗓音里那似有若无,隐隐约约透着的几许赞美。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茵茵仍旧嘴角挂着笑意,低头摆弄自己的草药。
冷傲先是用探索的目光在她漂亮的侧脸儿上游移半刻,而后才低下头学着她的动作,挑拣地上的草药,将之分门别类。
气氛,渐渐地变得静谧,却并不如同往常在襄王府时的死寂。此刻,祥和之气萦绕身侧,他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许久,就在她毫无准备之时,耳里突然传来他犹似赞美的声音:“倘若你往常如此知书达理,情况许就大不相同了。”
她抬眸,浅浅一笑,不做言语。
“明明心思广阔,为何要以狭隘示人?”而弄得自己满身恶名?冷傲不明白了,哪个女人不是想着掩饰自己的缺点陋习,而彰显自己的优点长处?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竟然会反其道而行,弄得自己声名狼藉。
茵茵摇摇头,对这个问题再次沉默,不做丝毫辩解。少时,她灵机一动,恍然大悟:“之所以你那么排斥我,是因为我主动送上门,对你死缠难打,却不懂矜持?”
他想了想,道:“许是有这方面的因素,然并非全部理由。”
她点点头,嘴角挂着一抹了然的笑容,脸上无形地写着“原来如此”这几个字,隐约有些贬低的漠视感觉。
很巧,冷傲扑捉到了她眼底的半丝不屑,禁不住急问:“想到什么了?”
她也不含糊,直接道:“男人果然别扭,明明喜欢享受被女人仰视目光,却又要矛盾地想要女人故作矜持。”
是么?好像是吧,天下男人的通病。对此,他无声地,表示了赞同。对她,他又悄悄在心里给她加了两分印象分。
“你很了解男人?”这话,一问出口,他自个儿的眉梢却纠结了。
闻此,她微愕,但没有发怒,只是摇摇头。按说,她是最不了解男人的人,因为从来不喜和男人接近。不过,这些日子,似乎有了改观,至少冷尘是她比较愿意接纳的,而独孤龙她也并不太反感。
许是知道这个问题不太礼貌,他兀自转移了话题,向她解释之前被落下的问题:“往常之所以对你深恶痛绝,实因你不懂自爱收敛。”
还时常做些让人不堪入目的举动……不过,后面这句,冷傲聪明的没有说出来。
本以为,茵茵会反驳,会替自己辩解,会如同所有女人一样高举“爱”的气质,以爱为名,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她什么都没有,仍旧一笑置之。
瞧着她的那份儿淡然,他顿觉自己太小人。
两人坐一起,边挑拣着草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漫无边际的,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却了得还算轻松。
冷傲以为,她今日的滔滔不绝,似乎在证实他也能同冷尘一样,在她心里排上同样的位置。无端的,他竟有种强烈的想望,想要挤掉冷尘的好人缘,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面前,令她正眼相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令他瞬间眉头紧锁。
永福宫。
“昨儿个皇上怎么说?他没说要过来吗?”沁贵妃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连说句话都痛的肠子打结。
她的贴身宫女小桃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实情倒了出来:“皇上说,他又不是太医,让奴婢替娘娘找太医。”
这宫女,还真是老实,将皇帝那不中听的原话都讲了,就怪不得沁贵妃听了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