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抬起头，仰望高高的阳台上，站立的那抹青色身影。
那人手执金色酒杯，目光远眺，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一股凝重的哀凉，却自高空源源不断袭来。
夏清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一刹那，阳台上的人，猛然瞧见了她。
“清儿？”不到片刻，高高在上的人，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斛律楚邪进宫去了，现在是离开这里的最佳时机。”夏清看了眼身后，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对元睿道。
元睿先是一怔，随即眼神热切如烈火：“清儿，原来你说不愿跟我走，只是在骗斛律楚邪。”
故意忽略元睿眼中如火的炽热，夏清点头：“是，以他的个性，不但不会放我离开，还会对王爷不利。”
话落，双手就被一双大掌包在掌心：“清儿，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夏清略有尴尬，她是不是让元睿误会了什么？
“王爷，其实我……”她想要解释。
元睿摇头，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你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以往的一切，并不能像沙痕一样抹去，但起码可以弥补。”他重新牵住她的手，诚恳道：“我不奢求什么，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
“王爷，我们能不先说这些吗？”夏清有些焦急：“斛律楚邪说不定已经回府，若是被他发现我的计划，那恐怕我这辈子都无法离开北狄了。”
“你放心，既然我说过要带你走，就绝不会把你一人留在这里。”元睿转身，朝守在门口的一名小厮吩咐：“马匹备好了吗？”
“回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嗯。”元睿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匕首，递到夏清的手中：“这个你拿好，万不得已时，或许可以用得上。”
夏清接过匕首，只觉得入手沉重，低头细看，只见刀身上刻有流云一样的花纹，猛地看上去就像是会活动的一般。
她拔刀出鞘，于虚空中挥舞数下，道，“这刀柄上，刻的是一只海东青，若我猜得没错，只有北狄人，才会信奉神鹰。”她仰面看他：“王爷，您究竟是龙的后裔，还是雄鹰的后代？”
元睿脸色沉如水，面对夏清的泠泠目光，他无法做到沉默不语，“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尽人事，听天命，我也一样。”
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夏清早就死了。
凝视手中匕首，良久，她才涩然一笑，还刀入鞘，顺手别在腰间。
见她终于收下匕首，元睿这才释然一叹：“我们能逃得出萨拉，但要离开北狄，必然得费一番功夫，如果你遇到危险，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定可以保自己平安。”
“那王爷呢？”她未来得及多想，便脱口而出，等说完了，才感到后悔。
她不愿自欺欺人，她虽不爱元睿，却也会担心他安危，只是此话一出，难免会被对方曲解。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此时此刻，却犯了最愚蠢的错误。
元睿轻揽她双肩，和煦淡然：“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生疏了？”
夏清的唇动了动，他立刻笑着截口：“我不为难你，也不想逼你，事到如今，我兵败城倒，完全是咎由自取。”
夏清一时无语，她虽痛恶元睿之前所作所为，却绝不会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可要让她安慰他，也一样做不到。
还好元睿并未一味沉静在伤怀中，拉了她的手，便朝马厩走去。
两匹健壮的黑马，正由两名小厮牵着，元睿上前吩咐几句，便翻身上马。
刚准备扬鞭催马，却见夏清仍站在原地，不由纳闷：“为何不上马？”
夏清看着神骏的大黑马，摇头叹：“我不会骑马。”
元睿诧异，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他犹豫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你……真的不会骑马？”
夏清听他问的这样小心，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抬头望着他，逆着光，那一双漆黑瞳眸中，有冷光滑过。
他跳下马，来到她身前。
“你以前骑术绝佳，鲜有对手，连我都败在你的手中。”他轻抚她的鬓发，冰凉的冷光，逐渐变得和日光一样暖融：“你是不是，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
夏清万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略一沉思，只有点头。说好绝不以失意为借口搪塞，最终却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她突然有点相信元睿说的话：尽人事，听天命。
“没关系，与我同乘一骑吧。”元睿笑笑，掩下眼中的一丝失望，扶她上马，自己稳稳坐在她身后。
彼时天光疏淡，自夏清离开将军府，已经过去有两个时辰。
明媚的天色，转眼就变了。
阴霾的天，仿佛一口闷锅，笼罩在城池的上空，乌云盖顶，雷声阵阵。
夏清的心绪有些乱，不却不知原因。
二人已经离开萨拉城，再有半日路程，便可到达两国边境，只要进入梁国境内，斛律楚邪就再也捉不到她。
只是，这一路，真是会如此顺利吗？
夏清仰头看天，身后那人的臂膀，如此宽厚沉稳，除却没有那火热的温度，一切都与来时无甚差别。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同情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个有雨的晚上，斛律楚邪抱着自己哭泣的模样。
她从未见过这么悲伤的男人，夜晚的漆黑，让他的脆弱与悲伤无处可藏。
他对梁人的恨，入骨深刻，她没有信心也没有义务，帮他摆脱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