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边一直环绕着简单的音节。
不是钢琴的黑白键。
不是空气中跳动着的尘埃。
不是在血管内臂反复来回滚动着的细胞，也不是电视机里那些不动声色地唱着“我爱你”的歌词。
那么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种闻不到的味道，但是却能够听得到。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大概回荡在耳腔里面的就是某种悲伤的情绪了吧。紧紧贴着耳膜神经的悲伤的情绪，仅仅只是在无奈地无声呐喊着。
所以淹没了正常的听觉，只能够听得到一点点简单的音节。
大概真的是这样吧！
因为总是会有我这样的人，只是想要逃避。不管逃去哪里。
而那些音节或许也是从我的内心深处所发出的哀求着的悲鸣。可是究竟在哀求着什么，又在悲鸣着什么，完全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与真正的头绪。
其实可以无所谓的。因为风总是会将一切过往吹成碎片，最终被时间的大手捻成粉末，抛向了全世界最荒凉的地方。
于是所有发生过的记忆也都会变得虚假而又感伤。
那么，我又该等谁出现。那么，我又该等谁永远。
01
记得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莫离”。她用那双纤细而又柔软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并且以一种无奈而又伤感的眼神发告诉我，说“莫离，莫离，就是不要离开的意思”。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直到后来，我才逐渐地发现，因为爸爸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在工地上被吊车砸到而当场死亡，所以，她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像爸爸一样毫无征兆地突然离她而去。所以，她给我取名叫莫离。
只是，我无法预料，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在将来，或是在明天，谁会为谁而离开，谁又会选择为谁而离开。只因我叫莫离，只因要我不要离开，只因我还尚未重逢那个可以要我为了她而离开的人。在初中三年级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固执而又倔犟地以为着。
——摘自戴莫离语录
02
周一的时候，易柏瞳和戴莫离并没有一起去学校。出于两家还没有到办婚宴的日子，所以被别人看到已经住在一起难免会惹来闲话，人就是这样的。于是易柏瞳故意错开可以和戴莫离碰面的时间早早的去了学校。
但其实她起早去学校的原因也并不是只有以上那么一个，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背着书包走到了学校后面的停车棚。
这个时间的学校操场以及各个教室里面的学生稀少，就连停车棚里的车子都还没有几辆。易柏瞳独自站在车棚旁显得有点儿孤单的感觉。
好在差不多五分钟之后，乔苏骑着山地车朝车棚这边过来了。见到女生站在车棚附近，他先是一怔，随后急忙捏住了把手刹住了车。
“……唔。早上好。”易柏瞳走上前几步同乔苏打了一声招呼。
“哦……早上好。”男生点头回复，然后将车子推到车棚里面，掏出制服口袋里面的钥匙锁上。等他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抬起头时，发现易柏瞳仍旧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困惑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转回头看向女生问：“看来，你是在等我？”
“那么你认为呢？”易柏瞳反问道。
“……嗯。”总觉得女生的语气还是那么咄咄逼人，“你找我有事么？”
“是的。是有点儿事。”
然后两个人一边朝教学楼走去一边开始了问题之前的前奏聊天。是易柏瞳先从“听说你交了女朋友啊”开始的，乔苏却否认“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然后他又说“别说这个了，听说易叔叔要和戴老师结婚了啊”，易柏瞳也很平和地点头回应。接着对方用好奇的语气问道：“这么说来的话，你和莫离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吧？”
其实算起来也没有几年吧，毕竟从七岁到十七岁之间的时间是彼此的空白段落。不过话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易柏瞳便也开口切入了正题说：
“其实，我是想要问你有关他的事情。”
“……嗯？谁？”
“戴莫离。”
“出什么事了么？”因为女生的问话口吻听起来是很认真的。
“不，只是我单纯地想要知道原因而已。”易柏瞳看着乔苏的眼睛，“我想知道，他患上自闭症的原因，你一定清楚吧？”
被问到这件事情，乔苏的脸上显然变了表情。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克制才没让自己流露出其他多余的语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易柏瞳把一侧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不可能放着他不管，所以我必须要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乔苏抿紧嘴角紧紧地直视着女生，“而且，这种事情连本人都不愿意说出口的话，你问我这个外人又会有什么用？”
“至少告诉我一点吧……一点也好啊。”
“……”没想到女生竟然会这样恳求着，乔苏的态度也因此而渐渐地软了下来。他瞥一眼易柏瞳，压低声音说着：“……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而且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再提。”
“……抱歉，可是因为你是他的朋友，所以我只能拜托你……”
乔苏顿了顿：“我只能告诉你，初三的时候，莫离曾经很迷恋极限摩托的游戏。但是却在某次比赛的当天撞到了观众席，事后发现是刹车的问题。不过令人觉得巧合的是，被撞到的那个人是一直都很喜欢他的女生，虽然两个人算不上是男女朋友，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易柏瞳紧紧地抿着嘴角，听到“极限摩托”这四个字时，她完全不知该做何表情，沉默了半晌才问道：
“那么……那个女生死了么？”
“我不知道。别再问下去了，就到此为止，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话刚说完，乔苏就将书包斜挎到左肩上，然后略微加快脚步从易柏瞳的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男生逐渐走远的背影，易柏瞳的心里就如同隔着一层什么黏性的薄膜。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感到轻松，反而是更加的沉重了。
极限摩托……么。
纪川释也说过同样的话，那句要戴莫离在这个月末到“极限摩托场地”同他见面。可是那个“极限摩托场地”在哪里呢，还有那条“LYL”的项链，那三个英文字母会不会就是事件中的那个被撞到女生的名字缩写呢。
易柏瞳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紧紧地咬住了嘴唇。虽然是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可是，那却是戴莫离的过去。所以，她认为自己有必要知道。
毕竟，在现在的户口本上面，她和他是“姐弟”关系。
03
戴莫离睁开眼睛时，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已经变换成了代数老师。在迷迷糊糊之中，他大概猜得到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了，换言之，也就是两堂课。因为课程表上有写，今天的代数是上午第二节。
换个姿势继续睡下去。他把原本垫在脸下的左手变成让下巴直接抵在课桌上，只是眉头紧锁像是习惯一般。
教室里面的同学都在埋头做着老师布置下来的习题，没有人去留意已经在座位上睡了很久的戴莫离。除了他同桌的女生偶尔会在老师瞄过来的时候轻轻碰一下他的腿算是提醒，但是戴莫离却从来都不领情，反而会以凶狠的眼神瞪向身旁的女生。尽管女生从坐到戴莫离的身旁就知道他几乎都不说话，印象里根本就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却不同了，当代数老师转身过来的时候，女生急忙碰了碰戴莫离的手臂小声说：“老师写完题了哦。”换来的却是男生的一句“吵死了”。
只是一句“吵死了”没错，可在女生惊诧的表情中却能够明白她是第一次听到戴莫离同自己讲话，使得被骂“吵死了”都会令她感到莫名的欣喜，就像是长久以来的付出终于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一般。
被同桌的女生喊醒，戴莫离基本上全无了睡意。他皱着眉头直起身来，伸了伸被枕得发麻的手臂，然后把口袋里震动不停的手机掏出来。
是一条短信息。
发件人来自久违的姓名：伊朵朵。
戴莫离先是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才打开来看，整张脸却在看到信息的那一瞬间苍白一片。
“——你不是曾经说过你小时候的初恋情人的名字么，那么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初恋情人现在已经被纪川释夺走了。莫离，你比起一年前还要可怜。”
04
前几天的晚上曾经到纪川释打工的地方去问里面的老板“在这里打工的那个男生呢”，老板会迎上来，先说“哦你是他什么人呀”，然后还不等易柏瞳回答就咬着香烟吐字不清地说：“昨天已经辞职了，听说是在学校里打架被停课了，总之是不能再来这儿了。”
那么以后要到哪里才能见到他呢。当时的易柏瞳甚至失落得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现在，易柏瞳正在一边拿拖布拖着走廊，一边反复回想着店老板说过的那些话。只是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在乎纪川释的事情呢。真奇怪。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没有把纪川释的那句话转达给戴莫离，所以至今她也没能够帮戴莫离把那条项链取回来。
可是——关键是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纪川释了。
至少眼下要好好地做完值日吧。
易柏瞳叹出一口气，然后重新拿起拖布刷拉刷拉地拖过每一级台阶。不过由于右眼的问题，易柏瞳每拖一级台阶都要比正常人费力很多，并且还会皱着眉不停地在心里咒怨着“完全看不清楚台阶的缝隙啊，果然还是无法打扫彻底的干净”，“要不然直接用抹布擦好了……但还是要爬台阶啊”，“见鬼”，“麻烦死了，见鬼”。
尘埃被扬得那么高，有些呛鼻。其他的大部分同学已经完成了自己值日的区域回到教室里上晚自习了。走廊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有易柏瞳独自站在那里，有点儿光秃秃的感觉。
操场上没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显得同样很安静。
易柏瞳直起身来，侧过脸从走廊高大的窗户里朝外面望过去。
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没有云，也没有风。只有夕阳模糊的光线透过玻璃折射到走廊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白色的墙壁上涂抹着厚重的金色，一层一层的重叠跳跃。
好像河。
夏天应该快要过去了吧。易柏瞳这么想着便忍不住抿紧了嘴角。
等到扫到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易柏瞳盯着脚下终于还是不自觉地将话从嘴巴里面滑了出来：“真是麻烦的见鬼——”
话音刚刚落下，一个身影便缓慢地从台阶的最顶层往下走来，逐渐接近的距离。
“原来，你也是会说脏话的女生啊。”
顺着夕阳的光线走下来的是一双高帮篮球鞋。易柏瞳的心脏“咚”地漏掉了一拍，她抓起拖布，慢慢抬起头，向声音的主人看过去。
是他。
是纪川释。
男生的头发和前额，些许的刘海都藏在了咖啡色的棒球帽里。
有多长时间没见。三天，还是四天，或者是一个星期。
这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其实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是出现在她的面前。似乎不切实际。
女生仰头望着台阶上的男生。
你好么？
有几天没见了？
好几天没见。
你好么。
05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你。
——来找我？
——嗯。不过别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你还是问了。
——唔……对不起。但是……是为什么？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是么？
——是啊。
夕阳从走廊的窗户照耀进来，在楼梯里来回地折射着。一小块亮白色的光斑在易柏瞳和纪川释之间轻微地晃来晃去，就像是在上实验课的时候用放大镜对准太阳，然后在黑纸会出现的那种刺眼的小光点。
易柏瞳站在靠近窗户的最后一层台阶上，手指不知不觉地握紧。
男生慢慢地从台阶上走到女生的面前，白色的衬衫从黑色的制服里露出来，难得的干净，没有任何脏的地方。
走廊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光线走动的声音。
“你……找我有事么？”易柏瞳望着眼前的男生喃喃地问。